方昼到公司之后，险些认不出自己的办公桌。
前世他的桌子上，摆满了同事们强塞过来的各种东西，懒得批改的文化课试卷、量太多了请他帮忙分担一大半的绘画作业、调笑聊天时随手一扔的零食袋子和纸团……仿佛数座挺立不倒的大山，霸道地横贯在桌面上，把小小一张桌子占得乱七八糟。
今生方昼发过一回疯后，好多了。
但像现在这么琳琅满目，真是头一回。
方昼微笑道：“这是过节了么。”
同事们齐唰唰围了过来，像哄一只大熊猫般将他围在中间。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小方老师，您来了！！！”
“小方老师，这是我送的花！花瓣衬帅哥，最配了！去年您低血糖的时候，我说话不太好听，现在想起来就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求求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小方老师，这是我家里种的砂糖橘，我刚才冲回家给您搬了五斤过来！上学期您拨冗帮我改两个班的作业，瞧这工作忙的，我都没来得及道谢。吃吃吃，甜得很！”
“你们也太土了，以小方老师的财力，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低档次的东西，小方老师看我的！这是我特意拜托我大姑的前夫的小姨妈的干弟弟，从法国带回来的红宝石项链，全球只有三条呢。我还写了贺卡，一点小心意，供您开心。”
“还有我的，这是我送的限量款球鞋！”
“我我我，这是我去买的蛋糕！”
“妈的，你空臀放屁！分明是我垫的钱！”
众人七嘴八舌，不像送礼，倒像吵架。
每一张面孔都堆着不加掩饰的讨好笑意，每一颗心也都在深深地懊悔，从前怎么就昏了头，去顺风使舵欺压方昼。凭方昼背后强大的背景，想要报复他们，就像碾碎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方昼笑着打断：“大家的美意，我都感受到了。”
他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语气正经：“不过这些礼物，很抱歉，我确实不能收。大家忘了吗？我们公司向来是最清正廉洁的，规定员工不能收礼，学生、家长、同事都不行，否则一律充公，外加扣一个月工资。我不想休假回来第一天就受罚。”
众人默然，像一群被扼住了脖子的鸭子。
墨轩画室，竟然也能用“清正廉洁”这四个字来形容。
方昼不想原谅他们，也不想欠人情，仅此而已。
众人垂头丧气地取回了自己的东西。
方昼礼貌道：“谢谢大家，正常相处就好。”
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双手紧紧捂住胸口，忐忑问道：“小方老师，请问……你真是那个方昼吗？方家那个最低调的方小公子，和……和鸿图建筑总裁关横结婚的那个？”
听到关横的名字，方昼淡然处之的神色终于动了动。
方昼轻咳一声，矜持道：“嗯。”
众人心态瞬间爆炸。
“真的？！您这藏得也太深了！怎么提都没提过呀？”
“我们都以为是重名，我的天哪！真是真人不露相！”
“竟然真的是关家，我做梦都没想到能和关家有联系。”
“那个，可以问吗——跟关总结婚是什么感觉呀？我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见过他，真人是不是比电视还帅？对你温不温柔？”
“那还用说，这种表面禁欲冷淡的成熟男人，一旦开了荤那可是忍不住的！肯定把人当宝贝似的宠上天了呀。嘿嘿嘿，你们的婚后生活一定很甜蜜吧？能不能让我们也听一听？”
“是啊是啊，随便讲一点吧！”
众人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就差端个碗过来求粮了。
涉及到关横，方昼的态度也有点动摇。
他摸了摸发热的耳朵根：“很帅，对我也很好。”
众人夸张地捧心道：“哇——”
方昼慢慢地讲述道：“刚结婚那会，步入一段新关系，都有点紧张。但是他一直很照顾我，会尊重我的感受，也会在我对未来失去信心的时候，坚定地选择我。他工作很忙，但这个月陪我待在家里，我们什么事都黏在一起做，就像度蜜月一样。”
众人更夸张了：“哇哇哇——”
说着说着，方昼自己都没注意到嘴角露出了笑意：“能和他结婚，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光是想起来就感到幸福了。”
众人尖叫：“太甜了吧！！！”
办公室后面的卫晓龙和卫全忍无可忍，卫全怒喝一声，腾地从躺椅上坐起来：“啊！！！你们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甜甜甜，甜个几把！有嗑cp的功夫，不如去多干点活！还有你……”
方昼转头，淡淡地望向他们。
卫全的底气咻的一下弱下去了：“……你气色挺好的。”
卫全不敢说话了，钻回了空调被里，众人也作鸟兽散。
方昼发现桌上还剩了一杯冰奶茶，奇道：“这是谁的？”
恰在这时，一个年轻姑娘抱着比她半个人还高的作业，晃晃悠悠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的长相有一种古典淡雅之美，木簪盘起乌黑的长发，水蓝色马面裙在步伐之间摇曳浅浅涟漪，像一捧携着月亮闯进人世间的泉水，令人眼前一亮。
年轻姑娘连忙道：“那是我送您的！您稍等。”
方昼看她搬得艰难，整个人都要被作业山压弯过去，旁边的同事们却置之不理。方昼起身走过去，帮她分担了一大半，稳稳地放在最角落的办公桌上，瞬间获得了一连串“谢谢”。
年轻姑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谦逊笑道：“我叫云守月，取自‘守得云开见月明’那句诗。我是新来的实习老师，您是方昼方老师吧？久闻大名！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我入职那一天请所有前辈都喝了奶茶，您的这一份自然也不能落下。不贵的，很好喝。”
这杯奶茶的意味单纯而友善，拒绝便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方昼说：“谢谢。这是八班的作业？”
云守月忙点头：“是的，我得抓紧改完，待会还要上课。”
方昼微微蹙眉，压低声音问道：“你刚来就被要求顶岗？八班不是卫晓龙老师带的班吗？”
云守月一颤，拼命摇头：“没关系没关系！没人逼我，我资历太薄弱了，多多做事积累经验是应该的。卫老师是为了锻炼我才交给我带班的。那个，我还没吃饭，我去外面吃个饭团再进来！”
年轻姑娘抓起桌上早已变凉的饭团，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方昼有意想劝，可第一次见面不好多说，只得先按兵不动。
他回到座位上，听到隔壁办公桌那个送红宝石项链的老师小声议论道：“听说了吗？公司好像出事了！”
旁边同事用气声附和:“我说呢，这个月工资怎么还没到账。”
那老师继续说道：“有人递了匿名举报信，指认我们画室资金来源不明，还直接指出了这个月好几个活动的运转问题，太详细太精确了，一看就是内部人员干的。卫老板为这事大发雷霆，除了请假的小方老师，在座每一个人都有嫌疑，正在调查呢。”
方昼迤迤然坐下，脸色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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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昼和师父约定的见面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他还没走出公司大门，便遥遥望见关横的车。
他瞬间笑了起来，打完卡后迫不及待地冲刺过去。
关横坐在后座等他，正在闭目养神，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噔噔噔”脚步声，其中欢快雀跃之意根本掩藏不住，不禁也露出一丝笑意，打开车门迎接扑过来的小蒲公英：“这么着急？别摔了。”
方昼抱着背包坐好，笑着打招呼：“关先生好，王叔叔好。”
两人分别应了，关横说：“饿不饿？到杜老家里后，应该要说一会话才能吃饭，给你带了点心，先垫一垫。”
方昼忙拉了拉关横的袖子：“不用，师父不准我饭前吃零食和甜点。他鼻子超级灵，而且太了解我了，就算漱口刷牙十遍，他也能一眼看出我偷吃了没。好不容易能再见面，我可不想被打。”
他想起要见杜鹤年就紧张，向车窗外张望道：“我记得这条路尽头有卖煎饼果子的，是师父最爱吃的一家老字号，到时候麻烦停一下。我给他买一个双份里脊拼鸡排，先讨一讨他的欢心。”
这不是方昼第一次提起杜鹤年和煎饼果子的缘分。
关横说：“杜老这么爱吃？”
方昼点头：“师父说过，他小时候条件不好，遇到应爷爷之前，只能吃红薯干和稀疏到像清水一样的米粥活着。家门口那条街的煎饼果子特别香，出锅时的香味飘散十里，一个劲地往窗户缝隙里钻。所以他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攒钱买一个用料最多、最丰富的煎饼果子。”
应如是不顾杜鹤年愤怒阻拦，还笑呵呵地透露过其他往事。
方昼继续说道：“后来师父遇到应爷爷，他们便一起长大，一起画了一辈子的画。应爷爷说过，给师父买煎饼果子的那天，师父直接吃哭了，一边哽咽一边拼命往嘴里塞，那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在旁边人都看傻了。”
“后来功成名就，走遍大江南北，却再也找不到那么香的味道了。”
方昼总结道：“可以说是一种回忆吧，也是一种执念。”
王百川感慨道：“杜老先生神秘莫测，我还以为他像那种玄幻小说里的神仙老者，只用浆果和露水果腹，没想到这么接地气。可画家不是对画室里的吃食都很在意吗？煎饼果子味道大又容易掉渣，万一蹭到画上，岂不糟糕？”
方昼自然道：“放心，师父宁愿蹲在厕所吃，都不会在画室吃的。”
王百川说：“这么难，那为什么不吃别的呢？”
方昼依然自然道：“因为他爱吃。”
杜鹤年就是这么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非常抱歉！今天下午太累了写着写着睡着了……醒来已经晚上了，赶紧狂写发上来，但还是没写到和师父见面。怕太晚了来不及了，我先发吧。
对不起大家，真的很对不起呜呜呜，明天一章会粗长的！
以后绝对不立fla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