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泽小道长，可知道毕方大人？”
李老爷一个名字讲出来，灵泽心里咯噔一声。
“李老爷，与那位阵符师协会玄天分会会长，有私交？”
李老爷点点头，
“早年，我任玉虚县衙主簿的时候，毕方大人是玉虚分会副会长，我们那时候便结识了。
“如今府上的邪祟作乱几个月，却迟迟没有被清除，我情急之下，便去求助了毕方大人，大人便为我将任务收到他的分会，又派发给了他现在管辖范围内的玄天宗。”
说罢，李老爷又讲了许多恭维的话，无非是玄天宗果然名不虚传，灵泽小道长法力深厚，处事周全云云。
灵泽此后心不在焉的，直到回去东厢房，依旧在想这事。
原来这玉虚镇竟然是毕方以前工作的地方，而李老爷甚至和毕方是熟识的，如此一来……麻烦可就大了。
想到这里，灵泽走到房间中央，站在那个被雷震子炸开的窟窿正下方，掐出一诀，又将真气汇聚于指尖，双指并拢，举过头顶，于虚空中划过一道繁复的符文。
幽蓝的光芒，顺着他指尖滑动的轨迹亮起来。
末了，灵泽掌心一抹，又朝外一推，送出一张结界，罩在东厢房外头。
“哇哦，这是，什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结界？以前从未见过……”
雷震子不知何时站在了灵泽旁边，仰着头，透过那房顶的窟窿眼，看灵泽布的那道结界。
灵泽笑着耸耸肩，没有答他。
并非灵泽故弄玄虚，只是，这是一道被阵符师协会命令禁止使用的阵法，叫天罗阵。
这是灵泽从玄天宗离开前，特意求疯爷爷教给他的一道远古阵法。
这阵法符文繁复，学起来非常耗时耗力，灵泽在阵法符文一门上算是极为有天赋的了，可是从玄天宗到玉虚镇的这一个月的赶路时间里，他把所有空闲精力都用在了研习这阵法上，到现在才堪堪学到了这阵法的皮毛。
这套阵法，最大的作用，是可以短暂地掩藏住其下的一切生灵的气息、灵气、真气。
但它的持续时间很短，就在刚才灵泽和雷震子说话的功夫，那结界已然随风消散了。
短就短吧，够用就行。
他现在只是试试效果，验验货，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灵泽这么想着，回到床边，盘腿坐下来，试着捋清思绪。
雷震子见灵泽坐定，立即凑上去，挨着他坐下，“灵泽小兄，这大半日转下来，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不少，可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其中有一部分，甚至是自相矛盾的，很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答案来。
可是，灵泽还是凭直觉，做出了一个大胆猜测。
这个猜测，不能说和雷震子之前的猜测一模一样吧，只能说是截然相反。
而且这猜测里面，有很多细节，是难以自圆其说的，还有，最重要的，那怨鬼的动机……灵泽尚未寻到。
所以，灵泽思忖一番，决定还是暂时将心底的想法压下去。
“啧啧啧，”雷震子见状，有些不满的摇摇头，“灵泽小兄，也太不够意思了，出去大半日，回来就变成了个谜语人，三句话问不出个闷屁来，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了，哼，气死我了。”
嘴上说着“气死了”，面上倒没见他果真有多生气。
话音刚落，也不待灵泽解释，转脸雷震子就已经俯身下去，又抬手开始招惹灵泽怀里的白团子了。
小鬼头原本就因为早饭的肉丸的事郁结于心，此时被雷震子闹得更加烦躁了，从白布下头嗞嗞冒出电光，噼噼啪啪打在雷震子身上，打得雷震子浑身肌肉收紧了，青筋暴起，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要往上凑。
啪！
“嗷嗷嗷，好疼！”
啪啪！
“啊啊啊，好爽！”
啪啪啪！
“嘤嘤嘤，再来！”
……
后半天，整个东厢房始终笼罩在这样此起彼伏的怪异对话中，其中还夹杂着吱吱呀呀的床板震动的声音，引得路过的仆妇们纷纷侧目，忍不住感慨，这求道的修士，和正常人的癖好就是不一样。
............
三更天，夜色正浓，整个玉虚镇陷入一片静谧中。
李府西厢房，老夫少妻并肩躺在床上，睡着。
妻子显然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还不断抬起手，轻轻抚摸自己隆起的腹部。
嗬、嗬、嗬……
窗外传来类似刨子刨木头的声响，干涩嘶哑。
浓稠的墨色瘴气在西厢房四周汇聚，越来越浓，一步步将整间屋子笼罩住。
从那浓雾的边缘，有青黑的发丝一根根伸出来，有从房梁垂直落下，有从床底攀缘而上，也有从窗缝蔓延出来……
所有发丝最终都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床上的那名孕妇。
一阵阴风刮起来，带起尖细的呼啸声。
吱呀。
木门被推开，转轴发出沉闷响动。
门后却是空空荡荡。
下一刻，一白衣女鬼倏然闪现在那孕妇的身上！
那女鬼白衣染血，黑色长发披散，将整张脸遮挡住，四肢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朝外曲折，手脚并用捉住孕妇隆起的肚腹。
女鬼身形瘦小，大约只及成年男子的腰高，她四肢按在孕妇肚皮上，缓缓抬起头。
随着抬头的动作，她头上黑色的发丝向两边滑开，一张脸隐约浮现出来——
惨白如纸的脸上，本该生着双眼的地方，却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窟窿，从那窟窿里，流出黑色的血液，血液从眼角一直流进嘴角，将满口牙齿染黑。
她就那样拿一双空洞的窟窿眼盯着身下孕妇，喉咙里发出干哑的声响：
“不、许、生！不、许、生！”
白衣女鬼这样不断用暗哑的声线重复着三个字，试图对身下的孕妇造成震慑作用，然而身下孕妇却没有任何反应，完全不像前几晚那样稍一受惊便瑟瑟发抖或是低声□□。
察觉到不对劲，女鬼喉咙里发出“嗬嗬”声，环节咔哒咔哒响着，四肢用力挤压孕妇的肚皮。
“妖孽！”
一个清亮的男声从孕妇口中发出。
“谁？！”
女鬼停止按压肚腹的动作，手脚并用地往孕妇身上爬。
嗞嗞两声。
女鬼刚爬了半步，身下的肚皮上传来电流的声响，那电流顺着她四肢，迅速流窜至她全身。
噼啪！
紧接着，银白的电光一闪，将女鬼身上每一根骨骼都照得透亮。
女鬼发出嘶哑的吼叫，迅速从“孕妇”的肚皮上逃窜下来，四肢着地，惨白的脸看向床上。
床上的两张薄被滑落下来，女鬼这才看清，那上面躺着的根本不是李家老爷和夫人，竟然是……一个赤膊壮汉，一个清秀少年，和一个小鬼头？
那“孕妇”是由那清秀少年伪装的，而他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就是那团不断放着电光的小鬼头！
女鬼意识到自己被骗，匍匐在地，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嗬嗬”声，但并未继续靠近那张床。
而那床上，此刻雷震子和小天劫其实明显都是有些惊怵的，他们躲在灵泽的身后，抱团取暖。
而灵泽手中握着软剑，剑尖指向女鬼，沉声呵斥：
“妖孽，束手就擒，我可饶你一命，度你超生。”
女鬼与灵泽沉默对峙，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灵泽。
灵泽的目光从她那双被挖掉的眼睛，缓缓挪到她的白衣之上。
她白衣上，分别在左侧胸膛和右侧后腰的位置，染了血。
他们不仅剜去了她的双眼，还挖去了她的肾脏，最后，连她的心脏也没有放过……
想到这里，灵泽的眉心蹙起。
而就在他晃神的时候，那女鬼倏然跃起，离弦的箭一般，朝着房间的一个角落冲去！
那角落里，此时正藏着一名真正的孕妇。
这怨鬼是冲着李家续弦夫人肚子里的胎儿来的，所以为了骗她出现，灵泽设下这个移花接木的局的时候，还是让那位年轻夫人留在了这卧房里。
只是为了确保年轻夫人的安全，灵泽将她安排在墙角的案桌下面，又设了结界，让她的气息变得薄弱。
可是没想到，这怨鬼的“嗅觉”竟然如此敏锐，在意识到被骗之后，几乎是瞬间就分辨出了年轻夫人真正藏身的地方，这样厉害的感知能力，根本不是一般的地缚灵能够达到的……
电光火石之间，那白衣女鬼已然冲到了案桌下头，皮肉溃烂、白骨外露的一双手，直直地往夫人肚子上捅过去！
“李招娣！”
身后，灵泽高喊一声。
女鬼的动作，倏忽停下来。
她满脸错愕，手指甚至都有些颤抖。
已经许多许多年，没有人这样喊过她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