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逸想起刚才杜迁说过的一番话,心里暗暗吃惊。
伍十九带了一堆铁器回来,多半是要把这些铁器重新锻造,省下成本,这与杜迁的法子一模一样。
榆林书院的学生,的确颇有本事。
方如逸和余照进了院子,果然听见伍十九指着地上的铁器,对一众工匠道:“这些劳铁还没锈烂,把它们重新锻造一下,就跟新的一样,不过价钱上可以便宜些。”
见方如逸出来,他上前道:“东家,这法子能省下不少本金,你若觉得能做,以后我就让他们买劳铁去!”
“伍师傅,你这法子不错,就按你说的办吧。”方如逸点了点头,等工匠们各归其位,她把伍十九请到一边。“前厅有位想买熟铁锻造匕首的杜先生,是都察院杜侍郎家的公子,你跳块上好的熟铁,九成价卖他。”
伍十九嘿嘿笑道:“东家这是想借此机会,同杜家往来吧?”
“做生意么,总是要得到大户人家的青睐,才更稳妥。”
“东家放心,我保管这杜公子出去后,还能念着咱们铁坊的好!”
方如逸嘴角含笑:“如此,便拜托伍师傅了。”
说完,她带着余照从后门离开,坐上马车往王家去。
顾苑昨日便送了邀帖到方宅,神神秘秘的,只说请她明日午后过府一叙,也不透露究竟为了什么。
马车行得稳当,方如逸把连日来的事,在脑中盘算了一阵,想起什么,对余照道:“今日到我们铁坊里的杜公子,不知在杜家排行几何,晚些家去后,让大树派人出去打听一下。将来要是有机会登杜家的门,我们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奴婢记住了。”
不多时,马车停在王家大门外,一名小厮引着方如逸进了后院,却不往厅堂上去,而是直接到了顾苑寝居的耳房。
下人奉上茶来,方如逸打量四周,心中疑惑。
自己和顾苑的关系虽然不错,可大户人家规矩多,之前两人见面,都是在正堂,再有便是内院厅堂,从来没有进到她寝居附近的时候。
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不得不避开一众下人来谈?
一盏茶喝了不到三口,顾苑便从门外进来,见了她满眼笑意:“妹妹近日可是忙得很,我都不敢叨扰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方如逸起身一福。“私铁坊的事,算是把我的心力和银钱都掏空了,从前我再想不到,不过几个烧铁的炉子罢了,居然这么能花钱!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快快转手出去,免得眼下日夜忧心。”
顾苑笑声爽利:“妹妹先别急着发愁,今日我给你带了个天大的好消息,等听完了,你再考虑如何安置这私铁坊也不迟。”
“姐姐快别吊我胃口了!”
顾苑压低嗓音,神神秘秘道:“你可知城南郊外有一处官营的铁冶坊?”
“姐姐说的可是淳桦铁冶坊?”
“正是,淳桦铁冶自先帝在时就有了,归工部管,征招了两三千的民夫民匠,专门用来锻造军器。烧的炭柴都是就地取材,从淳桦山场采运来的。”
方如逸点头道:“我听说那里的炉子又深又大,每日能烧四回铁,每年能出四十余万斤的生熟铁,还能炼钢,是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私铁坊比不了的。姐姐为何提起这个来?”
顾苑的身子向前一倾:“我听说从下月起,淳桦铁冶就要裁撤了,以后京中的铁冶一道,就要全靠私铁坊支撑。”
方如逸惊呼:“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不得了,是我夫君亲口听工部的吴尚书说的。”
方如逸心思飞转,京中的私铁坊不在少数,可总也做不大,就是因为城南郊外的这间官营铁冶一直盛产生熟铁。
虽说大部分的生熟铁都供给军中所用,但毕竟它的烧铁炉颇为得力,时常也把市面上的大单客人们吸引走,分到各家私铁坊中的单子,便少之又少。
如今淳桦铁冶要裁撤,凭空生出四十余万斤生熟铁的缺,京中那些私铁坊,岂不是要抢疯了。
怪不得顾苑要把自己带到寝居的耳房里来说这件事,如此天降的生财时机,怎能轻易泄漏了出去。
方如逸觉出味来,忙起身一拜:“多些姐姐告诉我这个消息,想来如今朝中还未明旨,知道的人还不多罢?”
顾苑拉她坐下:“我们姐妹说话,你又拘些虚礼做什么!这件事陛下前日才同江首辅和吴尚书商议定,已经在拟旨了,不过裁撤官营铁冶事关重大,牵连着好些个官员,还有两三千的民夫民匠,都得逐一安抚才行。算下来,到下月中,多半就要过明路了。”
“那军中用铁的缺,朝廷准备怎么办?”
“说是三月初会安排一次招单会,让京中的私铁坊把熟铁送上来,看看那几家能供上军中所用,将来便从这几间私铁坊采买。”
顾苑说着有些兴奋:“妹妹,这可是个天降的好机会,正好陛下知道你方家有间私铁坊,又怜你支撑家业不易,你可万万不能错过时机!”
方如逸心中也澎湃起来:“姐姐说的是,若是能同官府做上生意,那便是长久的,不用愁的。不过我想着,军中所用的熟铁,一定有标规,要是不知这一道,恐怕再好的熟铁也选不上。”
“这话倒也是。”顾苑缓缓点头,眉心微蹙。“可是我家从没做过铁冶生意,更不懂炼铁,实在不知军中标规如何。”
方如逸笑道:“姐姐能告诉我裁撤淳桦铁冶的消息,已是天大的恩情了,其他的,我来操心就好。如今我那间私铁坊里有不少炼铁锻铁的好手,铁匠工匠之间,多少都是相熟的,说不定他们认识在淳桦铁冶坊里做过工的民夫民匠,只要一问,不就知道标规了么?”
“正是,正是!”顾苑松了口气。“如今还有些时日,你先去打听标规,炼几炉试试,等招单会的消息一放出来,也好早有准备。”
方如逸若有所思了片刻,起身道:“姐姐说的是,今日天色已晚,家中还有养伤的长兄,我得赶紧回去。等这件事做成了,再请姐姐过府吃席。”
顾苑也跟着站起身,拉着她的手,送她到大门外:“你只管去做,若得了新的消息,我再派人知会你。从前你帮了我家天大的忙,买了这私铁坊去,半年都没开张,也不知亏了多少。我不懂铁冶,如今也只有一个消息给你,事情还得你自己操心,说来也是愧疚。”
方如逸嗔道:“姐姐做什么同我说两家话?再这样,我以后便不来了!”
“好妹妹,都怪我,将来再不说这些生分的话了,我和你敏儿姐姐都盼着你时常来同我们闲谈的。”
“敏儿姐姐如今可好?今日倒没见她在府中。”
顾苑捂嘴一笑:“她去林侍郎家的花宴相看去了,我们王家的姑娘,再不缺人要的。”
方如逸听了也是欢喜:“敏儿姐姐生得美,家世又好,定能嫁得贵婿。”
两人辞别了几句,方如逸和余照登上马车,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私铁坊。
虽说今日奔走一场,甚是疲累,可顾苑送了个天赐的良机,若抓不住这等机会,把铁冶的生意做上道,只怕将来会后悔万分。
方如逸心里盘算了一阵,刚把要做的事理出个头绪来,私铁坊已然到了。
见她去而复返,林掌柜有些吃惊:“东家可是有事还没了结?”
“我有一件要紧的事,须得立即同你和伍师傅单独说。”
林掌柜见她神色郑重,忙去院中把伍十九喊来,三人进了厨下的耳房,余照亲自在门口守着,等房门关紧,方如逸才小声道:
“今日我得了消息,下个月,城南郊外的淳桦铁冶坊就要裁撤。朝廷的意思是,让京都的私铁坊争一争给军中供生熟铁的单子,下月初旬便会开招单会。
生铁好办,只是我不知军中熟铁是个什么标规。要是我们能按照标规炼出熟铁,争下朝廷的单子,将来私铁坊的营生便再不用愁了。”
伍十九和林掌柜听得发愣,许久才回过神来:“东家,你说的可是真的?”
方如逸缓缓道:“这是秘密,朝中还没拟旨,出了这个门,你们只管做事,千万不可告诉旁人,为何要另外炼一种熟铁。”
“明白,给朝廷供铁是件大事,越少人知道,对我们越有利。”林掌柜点头不已,眼中闪着激动的光。“东家,我侄子如今正在淳桦铁冶坊里做民匠,这两日家去,我问问他知不知道军中标规。”
方如逸惊喜万分:“林掌柜有熟人,自然再好不过。”
林掌柜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东家,其实小人也是有私心的。淳桦铁冶裁撤后,小人的侄子多半没了营生,能不能……”
“只管让他来此处。”方如逸笑道。“之前伍师傅就同我说过,你们一家都懂铁冶,若不是你侄儿那会有营生,我定是要让你们两个都来帮我打理这间铁坊。”
林掌柜用力点头,满脸的感激神色:“东家放心,我们一定拿出一身本事!不过,军中的标规还是得多问问几个人才好。”
伍十九道:“东家,今日我和那位杜公子闲谈的时候,听他说起军中用铁的事,他知道的挺多,不如东家也问问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