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想吃先生做的饭。”陈霜凌随口道。
“好。”白愈没什么犹豫就应了,“还与从前一样吃素面么?”
陈霜凌低头:“那就素面。”
他们去画舫厨房煮面,陈霜凌说想打打下手,白愈却绝不让她进厨房。
陈霜凌摸摸鼻子,难道自己做饭真的这么难吃?
二人草草吃过面,陈霜凌又让白愈先回去,她则出门打听打听叶岑潇。
夜幕落下,码头结起灯,灯映在水中。
远远瞧过去,窈娘站在码头处与一少年对话。
看模样大概也二十左右,窈娘似乎挺喜欢他的。
窈娘回头,见直勾勾盯着他们的陈霜凌,哎呦一声,道,“你怎么在这呀?”
“出来看看有没有好玩的。”她笑着,短暂在那少年身上凝留,又将视线落到少年身后的树。
少年一袭黑衣,模样沉稳,周身气质与叶岑潇有些像。
窈娘似乎不是很想让旁人看见他们在一起,就将少年扯过去,冲陈霜凌指指远处的摊子:“姑娘不妨去那儿凑凑热闹?”
陈霜凌应声,直说不多打扰,就与他们告辞。
摊上的游戏很简单,只需用弓箭射击远处墙板上画的圆,圆内写了什么,射中者就能得到什么。
她施施然拎起一把弓,试着拉开,不知谁忽然道:“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玩不会的,还不如回家绣花。”
周遭登时传来哄笑,有人大着嗓门反对:“别小瞧人家啊,说不定能一箭把你射穿!”
“得了吧。”
话虽如此,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分散在两边,供陈霜凌施展。
她两指挑起一支箭,绷紧手臂,拉开弓绳,咔咔声在耳边响起,众人屏息以待。此时,陈霜凌却忽然调转方向,箭瞬时崩出,刺向一棵枝叶繁茂的树。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树上的人掉下来在地上滚两圈,捂着腿刚跑两步,又因为腿伤跌倒,街上的人冲上去围住他,呵斥:“做什么的?!”
陈霜凌放下弓,神情淡漠。
不中。
没能看见这支箭穿透他的心脏,她很不开心。
大多人不明就里,问:“不是,女娃娃,这怎么回事?”
陈霜凌笑里含着讽刺:“看见一人躲在树上,私以为是贼人,临时起意,为大家带来困扰,我深感抱歉。”
随后向那人走去。
人们自觉让开一条路,陈霜凌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
“王五。”
夜色里,她的瞳孔漆黑,倒映不出任何光彩。
王五想翻身逃跑,又见四处这么多人,咬牙道:“是我,我只是下山玩玩,做什么要我的命?”
陈霜凌不言,嗤笑一声,蹲下身轻轻说:“仔细你的右手,知道了吗?”
王五还未来得及问这是什么意思,她又起身转头对大家客气道:“我错怪他了,不好意思。”
“嗐!”有人觉得这热闹不尽兴,怏怏地走了,走之前还对王五嚷嚷道,“叫你们平时为非作歹,这会儿让小姑娘误会也是活该。”
人群散去,陈霜凌的视线与那黑衣少年交汇又错开。
再回画舫时,屋内燃着莹莹烛光,白愈坐在榻上,睫毛投下一层阴影,柔顺地发丝顺着肩垂落。
小猫活泼地玩着结绳,结绳另一头套在白愈的指尖,他的身侧还坐着小骗子。
听见开门的动静,二人齐齐转头,白愈温和笑道:“回来了?”
他居然给猫做了个结绳玩。
小骗子怕她,显得坐立不安。
陈霜凌还是笑眯眯:“小骗子,你说说看,用什么话术骗他开门的?”
陈霜凌长相美艳而锋利,又差点杀了她,比起陈霜凌,小骗子确实更喜欢白愈。
小骗子嗫喏着不知该说什么,陈霜凌向她走一步,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说我是流浪的孩子,又冷又饿,所以……”
“撒谎。”
陈霜凌的声音冷下去,小骗子抖着身。
旋即,她又笑起来,“不过没关系,先生高兴,你说什么都可以。”
小骗子转头看看白愈,呼出一口气。
白愈把结绳递给陈霜凌:“玩吧。”
陈霜凌:“?”
“先生,你拿这个逗我?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姑娘了。”
白愈哑然失笑:“给你逗小猫玩的。”
“这猫叫什么名字?”陈霜凌面上展露出笑意,对小骗子道。
“它叫枣儿。”
“枣儿……?”陈霜凌若有所思,轻唤小猫。
枣儿只是睁着那双圆润润的眼睛,没有回应。
“它听不见。”小骗子急忙道,她又低头攥紧衣角,“我先走了。”随后双臂捞起枣儿向外冲去,险些撞到门外的窈娘。
窈娘踉跄两步,扶着门框,却没有打趣,神情严肃道:“收拾收拾,我们跑。”
一只绷起青筋的手从门外探过来,捂住窈娘的眼睛,将她往后靠。
“想跑去哪儿?”
人影从暗处浮现,身形暴露在光亮中。
是先前和窈娘谈话的少年,也是在射中王五后,与陈霜凌对视的人。
白愈默不作声站在陈霜凌面前,陈霜凌又把白愈拨到身后,对少年道:“要劫持人了?”
陈霜凌在初次看见他时,就敏锐地发觉不远处树上有人,且不止一个,在射伤王五后,百姓又没有将王五打死,所以现场应该有能完全压制他们的人。
如此一来,除却所谓的“少爷”大抵再没有谁了。
少年将目光转向陈霜凌。
他长得俊美,尽管看上去生人勿近,却也能得来不少姑娘的倾心。
“带走。”
话音一落,外人纷纷涌进来,扣住二人,窈娘颤着声道:“方懿……”
“与你无关。”方懿松手,将她往房里推,对下手冷声道,“除了窈娘,其他的都绑上山。”
又没有杀他们。
陈霜凌被推搡着跟在方懿身后,也懒得再扮娇弱,散漫地笑道:“俊俏的小郎君呀,怎么这么大怨气,是叛徒找到了,还是官府剿匪了?”
方懿走得很快,并不搭理她。
“带走我们两个,怎么不带窈娘,怕她被你爹问责?”
方懿顿住,长剑出鞘,陈霜凌的微微错开头,发丝悬悬落地。
“我与她的事,你不必打听。”
“啊呀。”陈霜凌敷衍地惊呼,继而又道,“你把她的朋友带走了,她会生气的,到时候你怎么哄?”
方懿最终没有将剑切入她的脖子,而是吩咐手下直接将她的头按进河水,剩一口气再提上来。
“何必呢。”白愈适时道,“不过刚及笄小姑娘无伤大雅的言论罢了。”
方懿抬手制止。
“不淹那个,淹他。”
“……”陈霜凌笑容僵住,叹了口气,“上山吧。”
适当嘴欠愉悦自己,过度嘴欠伤害朋友。
山路迢迢,陈霜凌纵然再无聊也不曾说什么过分的话,反倒是方懿,没头没尾地问:“窈娘在你心里如何?”
“嗯?”陈霜凌看着他的背影,瘦劲挺秀,如宋徽宗的瘦金体。
墨色窄袖滚着金边,长靴直延伸至小腿,靴上应该还扣了把小刀,在月光下,隐隐折射着冷兵器的光点。
“不愿说便罢。”
陈霜凌很快答道:“她是个很热心善良的姑娘。”
前头又没了声。
这条路常有人走,平平实实的,也没什么荆棘,虽然在夜间还是阴得慌。
“你和你爹不同,不像山匪,反而像氏族培养的贵公子。”她又不忘加一句,“和窈娘很相配。”
方懿还是不说话,但陈霜凌明显感觉他心情更加愉悦,甚至主动抽出佩剑斩去路边的杂草,好让这条道更加宽阔。
佩剑入鞘,摩擦声分外悦耳。
“你射伤王五,是因为早就发现我的身份?”
是陈述句的语气。
陈霜凌眼不眨心不跳:“我哪儿有那么聪明,是因为王五在树上偷窥窈娘的脖颈,所以我才动作。”
王五不在场,还不知自己已经被冤枉。
方懿明显迟疑:“当真?”
“当真。”她竭诚道。
方懿不再问,似乎是信了。
这样拙劣的谎言他都信,怪不得山上没人敢管窈娘。
方懿把他们带到一处客房,比第一次那破破烂烂的要好很多。
陈霜凌懒懒散散瘫在椅子上,见他还不走,反而欲言又止地站在门口,拖长声调问:“还有何事?”
方懿向她抛了个软绵绵的东西。
她接过一看,是绣着荷花的香囊,针脚粗陋,看起来颇为别扭,大概是新手做的。
“什么意思?”
方懿向下手使了个眼色,屏退他们后,对陈霜凌道:
“她从前闹着要做女工,做了问我好不好看,我说不好看,她就不高兴,十几个全塞到我房中,后来她告诉我,要送给每一位被绑来的姑娘。”
窈娘真性情,知道礼物要有意,而非用冰冷冷的铜钱堆砌的镜花水月。
陈霜凌没想到他一次能讲这么多话。
“你真嫌弃了?”陈霜凌试探问。
“确实不好看。”
“……”
“不过她送了我新的。”
“…………”
方懿见她不言语,还以为是累了,关上门便离开。
陈霜凌捏捏香囊,又闻了闻,确认里面无针无毒,才收进袖中。
“先生,你说,他讲起窈娘的香囊时,为何不准旁人听?”陈霜凌还以为方懿会告诉全山人窈娘给他送过香囊。
“许是……不想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
经过一天的摧残,白愈衣物和发丝都略有凌乱,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别有一番哀切且不言的美感。
“整个山上,能管住他的,八成只有他父亲。”陈霜凌打个哈欠,看着白愈,突兀地笑笑:“我真是爱极了你这张脸。”
白愈叹气:“算了,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