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目光一瞬间都投向门口, 脸上闪过一抹惊羡,连坐着的姿势也不由拘谨起来,在何玉琴走进来后, 绝大多数家长不管对方认不认识自己,都纷纷客气而敬重地打了招呼。www.jiuzuowen.com
“您好……”
“您来了……”
何玉琴视线在他们脸上划过,露出个只动了动嘴角的笑容敷衍过去。
罗薇第一时间看向陈鹿鸣,看到他才是所有人里最意外的那个人, 一瞬不瞬看着那抹身影走来, 趴在桌上的上半身僵硬了好久,才慢慢坐起来。
那人落座后,她听他说, “妈你怎么来了。”
嗓音里含着孩子气般的轻软, 就像无论对方从前的所作所为让他有多生气委屈, 他还是在见到对方的一瞬间就轻易原谅了对方, 忍不住撒娇,忍不住泄露了内心的欢喜。
罗薇鼻腔酸了下, 匆匆垂下眼收回了视线。
班导在台上打起十二分精神,笑道, “我们接着来, 刚才讲到——”
*
“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开家长会?怎么来这么巧?”
陈鹿鸣眨巴着眼,在他妈面前从没人敢惹的英才老大变成了一只期待抚摸的大猫, 就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小声而不停地问道。
相对他的期待和忍不住的靠近而言,何玉琴显得冷淡而疏离。
她看着台上, 漫不经心道, “刚好来这边有事,顺便过来看看。”
“打算待多久,回我那边住还是外面订酒店, 你行李都放哪儿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没什么行李,不必了,了解完你在校情况就走。”
“……”
陈鹿鸣所有的热情一下被浇灭,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垂下眼皮,落寞无比,不过很快收敛情绪,脸上挂起了无所谓的笑,玩世不恭地靠在了椅背上。
余光忽然暼到他妈手里捏着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他心不在焉地问,“手里拿着什么?”
何玉琴道,“没什么。”
陈鹿鸣莫名其妙来了兴致,她说没什么,他偏偏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他伸出手,“我看看。”
何玉琴忽然偏过头看向他。
陈鹿鸣伸在半空的动作凝住,母子两对视片刻,他收回了手,赌气一样背过身。
家长会结束,家长们可以离开了,李念荷赶着回店里帮忙先走了,其他家长并不敢像围着李念荷一样围何玉琴,都围在老师跟前一面询问自家孩子平时的表现,一面小心关注着何玉琴。
“老师,我家小玉……”
“我家赵月……”
班导忽然暼到何玉琴向门口走去,像要离开的样子,慌忙道,“家长们先等下,陈鹿鸣的妈妈平时工作繁忙,我先过去跟她说几句话。”
“您去吧——”
“快快快都让开点——”
班导从家长们中间跑出来就赶紧喊道,“陈鹿鸣妈妈——”
何玉琴止步,对她点了下头。
班导忙道,“您看您一直忙,过来这一趟太不容易了,咱们平时都没有机会交流一下孩子学习情况……”
何玉琴便顺水推舟说,“我们家鹿鸣给您添麻烦了,他平时挺捣乱吧。”
“不麻烦不麻烦,不捣乱不捣乱,他这个学期进步很大,成绩已经从倒数到了中游,再加把劲肯定能提高到上游,不过我听校长说,他要调国家队了么,那下学期会调回你们那边学习吧?”
班导说起这个有些伤感,没注意到何玉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继续道,“其实鹿鸣挺好一孩子,虽然有时候脾气是些暴,人有些容易冲动,但他好打抱不平,跟同学们也团结互助,很受大家喜欢……”
何玉琴的教养和身份地位注定她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就算心里藏着事也绝对不会在不该开口的时候开口打断别人说话。
但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她道,“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您忙您忙……”
何玉琴接起电话走到外面,顺着走廊拐下楼,背影很快消失了。
罗薇看向陈鹿鸣,他两只胳膊在桌上支着托着下巴,视线落在门口,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后,他似乎察觉她目光,放下胳膊看过来,嘴角勾起个笑,还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罗薇过去坐下。
陈鹿鸣说,“以后我注意影响,旁边没人才牵你手成么?”
“成。”
什么时候都可以。
被人看到也无所谓。
陈鹿鸣咧开笑,“我以为你以后肯定不让我牵了。”
“不会的。”
罗薇忽然想起,“那个人找到了吗,你不说要当面过去道歉?”
“道什么歉,我瞎说的。”
罗薇有些疑惑。
陈鹿鸣笑一下,“找到二班没让他们找了,吓唬吓唬就成了,真逼人跳个楼什么,那不罪孽深重么,这事就这么算了。”
他知道考虑后果了。
知道做事留有余地了。
罗薇一瞬间都忍不住想摸摸他头顶,想夸夸他。
有人突然跑过来,“鸣哥,你妈找你,就在咱们楼下。”
陈鹿鸣眼睛亮了下。
罗薇唇角翘了翘,小声道,“去吧,我待会儿校门口等你。”
“好。”
陈鹿鸣跑着去了。
没一会儿,外面有人惊道,“操,鸣哥被他妈打了一巴掌——”
罗薇脑子嗡一声,血液几乎凝固,下一秒冲出了教室。
*
魏光远和李婉带着魏湉湉提前离开学校回到家,两人看着魏湉湉埋着头跑进自己房间,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深深的尴尬、憋屈和一肚子没地发泄的火气。
今天丢脸丢到家了。
亲生女儿考了将近满分,却没有他们半点功劳,还被人指指点点半天。
养女出幺蛾子非上厕所,还当众尿了裤子。
还有……
魏光远忍不住道,“薇薇跟那个陈鹿鸣……”
李婉一脸厌烦,“搞对象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薇薇就算搞对象都能考年级第一,那她想搞多少都可以。”
她烦心的是另一件事,“搞个对象牵个手而已,怎么就有人把照片贴的满校园都是,我还以为墙上那些颜料画都是手工艺品,结果……谁那么缺德针对薇薇!”
“刚她们不都说湉湉干的……”
李婉也怀疑她,可说是来辨认人的纠察队莫名其妙就走了,有人又说不是湉湉了,加上她都尿了裤子,也证明确实着急小解,而不是……
李婉头疼死了。
那件事要真养女做的,那她养了这么多年,到底养了个什么?!
她忍不住敲门,“湉湉你出来。”
魏湉湉在房间里拿头撞墙,语无伦次,“妈我以后再也不去那所学校了,再也不去了,他们会笑话死我,我会死的,会被逼死的……”
“……”
李婉怕了,安抚道,“你别乱说,妈是想问你晚饭想吃什么,尿裤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爸小时候还尿过呢,等假期一过他们就都忘了,你别当回事……”
“他们会笑话死我,会校园欺凌,我不要在那所学校,不要呜呜……”
“好好好我们先不说这个,你今天累了想睡觉吗,你打开门妈妈陪你。”
……
李婉哄魏湉湉睡下出来后,在沙发疲惫地坐下,“当初就不该……”
不该把养女留下。
不然她拥有的是一个优秀的亲生女儿。
*
“进国家队是什么时候的事?”
何玉琴看着儿子走近,脸上表情绷得冷漠,目光也变得锋利。
陈鹿鸣愣一下,“最近的事怎么了?”
不忘提到,“我拿了击剑全国赛总冠军。”
何玉琴却没有一点动容,冷冰冰的像坚硬的石头,“为什么不跟家里商量就擅作主张?”
“……商量?”
陈鹿鸣一下来了气,“我跟谁商量,您吗,不是每次电话不超过几句话,我有机会跟您商量吗?”
“推掉。”
“好好在这儿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他还就想在这儿待着!
但陈鹿鸣逆反心理上来,气不过道,“凭什么,那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我有那个天赋和梦想,你凭什么让我推掉?!”
“天赋和梦想?”
何玉琴冷笑,“天赋和梦想是留给像你们班年级第一那个女生那样的人,至于你,根本不配提起,你的人生除了花钱惹事生非,跟酒肉朋友吃喝玩乐还有什么,拿到全国赛总冠军就很了不起吗?祸害到国家队将来又让谁给你收拾烂摊子?!”
“……在你眼里我就这样吗?以后也当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就可以了吗?”
陈鹿鸣一阵阵窒息,“我踏马不惹事成了吧,就算惹事也不用你来收拾烂摊子,我死外面算了,你们不都——”
“啪”一声响亮地在两人之间响起。
陈鹿鸣一边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心脏像针扎一样疼,喘不过气来,脑子里嗡鸣不断,一片空白。
“你记住,就算死外面,你,也得由我来收拾。”
“推掉国家队,在这儿好好待着,不要再给我找事。”
何玉琴冷漠地说完,转身就走,但没走几步,后腰猛地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她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地上。
然后看到眼前站了个小姑娘。
那个被老师引以为豪的年级第一,被所有家长羡慕的别人家孩子。
她刚才唯一认真听完的是她的发言稿,讲很好,口齿清楚逻辑清晰,内容简单易懂,长得也很漂亮,看着就很懂事乖巧。
跟那张牵手照里那个模糊的女孩身影,也一模一样。
她站稳后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下,伸出手去,“你好,魏薇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