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越!”
“让越!醒醒!”“队长!队长你别死啊队长……”
“他失血太多了,准备急救……”
“发卡别愣着!过来帮忙!”
发生什么了……让越迷迷糊糊地想。谁,谁在哭?谁在他耳旁喊叫?声音太大了,吵得他好痛。
肯定是李一弦与苏怿那俩家伙……现在只有李一弦还管他叫队长……
“收缩压太低了!垂体后叶素静脉缓推,快!”
好渴……
咚!
咚咚!
好像在深海中缓缓下沉,被流体掩住口鼻,四面八方传来强压……一切都是模糊的,唯有心跳一声接一声响起,那么急促,声声催命。
不……他的意识接近涣散,只是迷迷糊糊地想。要么就算了吧……就在这里停下也挺好……
我……做不到……对不起,爸妈,我真的……
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将他往海洋深处带去。耳旁的哭喊、焦急的命令、仪器滴滴声与发动机的轰鸣,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后陷入沉寂。
在那最后的时刻,透过清澈海水,他看见了一个人——
-
让越骤然睁眼!
“呦?醒了?”身边人笑道:
“绝育手术很成功,恭喜你呀,小越子。”
涣散的视线缓缓聚焦,视野里一片雪白。让越呼吸骤然急促,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奇点,仍被困在那个诡异的房间里。紧接着一个穿着衬衣马甲,领口敞开,黑发微鬈的身影映入眼帘。
苏怿坐在床边,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醒了?”他道,“可惜,我刚想好的葬礼发言稿用不成咯。”
我去你的……让越嘴唇微启,话却卡在齿边。他感觉喉咙干哑,忍不住侧过头一阵呛咳。
“没事儿了,”苏怿俯身看了看床头监视器,拍拍他手臂,起身道:“我走了,这几天可有够忙的。”
年轻人走到房门口,接着好似想起什么般又转了回来。
“差点忘记,”他嬉皮笑脸地,从口袋里掏出终端看了一眼。
“祝你生日快乐~”
2207.10.27 23:41:53
北极基地七区,医务室。让越在病床上度过了他25岁的第一天。
-
“上校,您要的检测报告。”
“审批在走流程了,那边意思是先开始,手续后补。”
空旷的走廊里,只有鞋跟触地的“嗒嗒”声,和副官的轻声汇报。赫斯一路小跑,怀里抱着证物袋与终端机,跟在他喜怒无常又雷厉风行的上司身后。
阿塔尼斯·谢兰,鹰钩鼻,颧骨高而双颊凹陷,眼神阴郁。军装永远扣到最后一颗扣子,衬衫永远笔挺,一头淡金短发永远向后梳得整整齐齐。
看起来就非常难搞,也确实非常难搞。毕竟,能稳坐第八区最高负责人位置近十年的,想来就不可能是一般人。赫斯自从被重新提为副官那天起,就在不停见证他的雷霆手段。
聪明人从不比较现任与前任,但要是赫斯说,或许还是前任上司更好一些。
毕竟神经病和彻头彻尾的疯子还是有区别的,他一边这么想,一边通过几道安检,验证了身份,来到医务室门口。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的前任上司,现在已经成了基地内闭口不言的禁忌。
-
苏怿靠在病房门口,无聊地转着手上戒指。戒圈口径有点大了,因为原来适配的是无名指,换到小指上就常常容易松脱。有时候他真恨不得把这玩意儿扔了,随便趁哪次外勤,直接丢到海里才好。
可是每每走到船舷边,他又改了主意,觉得自己掉下去都好过戒指掉下去。
唉……他十分明智地终止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回忆,远远看见人走近,于是在墙上靠得更歪了,摆出一张臭脸。
隔着半条走廊,谢兰就注意到了那个娃娃脸的日耳曼裔男孩,哦不,现在应该叫年轻人了。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显然苏怿就是有着天使脸庞,同时行事如魔鬼的那类。他仍记得初见那天,年轻人是如何嘲讽与捉弄他的。
拜他所赐,现在自己左手上都还有化学试剂留下的轻微伤痕。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未缓和过,或者说,一点缓和可能性也没有。
因为两人都恨透了对方。
“啊——”苏怿先发制人,“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大、忙、人、阁、下。”
“你直到现在还不清楚情况吗?”谢兰直接无视了他,抬腿往病房中走去,却被半路伸出的手拦住。
苏怿都懒得抬头,在心里翻了无数白眼:“什么什么情况?我只知道他现在还没脱离危险,不能接受审讯。”
“是探视。”
“有区别吗?”苏怿侧跨一步挡在门前,自顾自地玩着手指,“反正问不了两句,就会随便被扣个什么罪名提走,你们八区不是向来如此?进去了又有几个人能出来?”
“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句,小家伙。”谢兰彬彬有礼地开口,语气里透着不耐,用词却仍十分得体。
“八区是军事统战区,不是ji//中//ying营,军事审理流程更是一向公开透明。”
谢兰正欲绕过他,不再纠缠,医务室门口却一阵骚动,一个短发女孩推开众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苏怿——”李一弦上气不接下气,举着手中东西,边跑边喊。
“你要的材料——”
接着她看见病房门口剑拔弩张的两人,一个急刹,堪堪在距离十米远的地方定住。
“上,上校好!”
“唐检就是这么带兵的?”谢兰现在是真的不耐烦了,他摘下手套丢给副官,冷冷开口:“让开,如果你不想吃处分的话。”
苏怿不避不退,从李一弦手里接过那叠纸,拍在谢兰胸前。“把我贡献点扣光好了,我不在乎。”
他指尖顺着军装的缝合线交替上行,在人肩头轻敲两下。
“毕竟这个人我们要定了,阁下还是另寻他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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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死我了。”目送谢兰走远,李一弦仍是心有余悸,靠在墙上不住喘气。
“可以啊发卡,来得恰到好处。”苏怿此时已经转过身去,面朝房内,鞋尖在地面上一点一点,若有所思。
李一弦闻言骄傲道:“毕竟拉妮姐还是很好说话的,我路上还稍微耽搁了一会儿呢,嘿嘿。”
“是啊,”苏怿皮笑肉不笑地,“再晚来几秒,人就保不住喽。”
外号发卡的女孩扒着门框,越过苏怿肩头朝房里看。医疗部也继承了奇点一贯的装修风格——一切从简。洁白的自清洁墙面与地面,便于医疗机器人出入的黑色电磁定位滑轨,淡蓝的防护帘。房间中央却不是病床,而是一只橄榄型的金属医疗舱。半透明滑盖紧闭,一端连着复杂的电线与管道,像是什么深海怪物的头足。
苏怿喃喃道:“看啊,四区又一仿生大作——全自动医疗护理检测数据传感舱。”
李一弦:……
她简直对生产部这群人的审美与起名能力绝望。
过了半晌她忍不住开口问:“他在里面?”
“嗯?”苏怿明显神游天外,“是啊。轻微脑震荡,意识不清,身上多处开放性创口和软组织挫伤,而且根据脑电图看,搞不好失忆了。”
“这么严重?!”李一弦吓了一跳,“失忆又,又是什么意思?完全不记得我们了吗?”
“记得谁?”苏怿疑惑道,“他本来就不认识我们俩,去奇点一趟把你脑子也搞坏了吗?”
李一弦:???
她小心翼翼地问:“里面不是……让越吗?”
“哦,什么,当然不是。”
“是我们带回来的另一位,长头发那个。”
“哦……”看起来李一弦很想抬手给面前人一个脑瓜崩,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所以他又是谁?”
-
“什么意思?”
“怎么了上校?什么事让你如此的……生气?”房间一端,办公桌后的仿生皮转椅上,金发女人懒洋洋地开口。她纤长的手指拿着茶匙,缓缓搅拌桌上红茶,不锈钢马克杯里,倒映出两人面容。
拉妮·齐伯恩格尔端起杯子喝了口,只觉得这个季度茶精的品质又下降了。
就这口感这味道,要她200贡献点一包,还说什么熟人优惠价!金发碧眼,面容娇好的第七区最高负责人在心里把生产部暗暗骂了一顿,接着开始盘算让越醒来之后,能从他那儿敲诈多少东西。
还没等她掰着手指头数完,谢兰将一张纸拍在桌上。
“哦呦,哦呦。”她噘着嘴,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挪到远处,“这是什么呀,小小一张文件,惹得您这样大发雷霆?”
“让我看看……哦,原来是我签的……”
拉妮想把纸拿过来,谢兰却比她速度更快,一把将那文件扯走,举在手里质问她:“你们几个搞什么鬼玩意儿?”他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刻,因而拉妮觉得有趣极了,反而朝椅背上一靠,还想再调戏他两句。
“有个可爱的小姑娘来找我帮忙,我觉得也没什么,就顺手签喽。”她指尖把玩着自己的卷发,抬眼看了看对面,“上校有意见?”
“拉妮·齐伯恩格尔。”谢兰的脸此时已经比桌上的铅字还黑。出师不利,先是在医疗部众人面前被苏怿嘲讽了一番,接着又被一向不看好的同僚这样拉扯,眼看自己想要的人被半道截胡,饶是他平时教养再高,现在也已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更何况他也不是个多有教养的人。
“我不知道你们几个在搞什么把戏,但又是纸质提调文件,又是申请统帅介入的……阁下倘若缺人,尽管向我要便是,何苦非抓着这么一个小小的研究员不放?”
拉妮在听到自己全名的那一刻才暗道不妙,连忙打起精神来。她才是真的被蒙在鼓里,只知道那研究员是奇点的唯一幸存者,又看谢兰不顺眼,乐得和苏怿一块儿给他使绊子。本以为是研究院与统战区抢人,现在看恐怕另有隐情。
一个小小研究员,怎会让这家伙如此大动干戈?除非……
尽管心虚,她嘴上不肯谦让半句,反唇相讥道:“既然都说了是个小小的研究员,又何必这么执着?难道那是你逃婚的童养媳不成?”
这一批领导层都是大灾变前的冬眠者,尚且对旧世界文化还有些记忆,拉妮又知道谢兰恐同,只是碍于一些立场问题不能明表,所以故意这么呛他。
谢兰:……
“行。”既然如此,他也不多做纠缠,转身就走。反正嫌疑尚未洗脱,又身处基地内,那人也跑不到哪里去,只是要多费一点时间罢了。拉妮却不依不饶,在办公桌上点了两下,把门锁上。
“你到底为什么非他不可?”拉妮又喝了两口茶,才慢悠悠开口问。
好难喝,她皱眉把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反正都是工业科技产品了,调味再好一点能怎么样?末世不配喝茶吗,好吧,确实哈。
“如果我说正是统帅的意思呢?”
“那就让他亲自跟我说。”
“统帅很忙。”
“忙得连跟军部负责人通话的时间都没有?打开终端需要几秒钟?这么说来我真是要怀疑统帅到底近况如何了,否则怎么全权给你代管呢?”
“统帅忙着慰问遇难者家属,”谢兰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
“一千一百二十八名研究员,两百八十名守军,全部遇难。”
“你猜猜看,多少个家庭一夜之间没了子女、父母与爱人?”
-
翌日。
“你说什么????”托基地超高科技水平与主治医师的福,让越恢复了不少,已经能靠在床上,听苏怿与李一弦七嘴八舌地向他转述了。
“你你你,你们把谁带回来了?”他把被子一掀,就要跳下床去,却被束缚带一下拦住。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李一弦急忙道,“别扯着了。”
让越躺了回去,脑海里开始播放基地被灭门的惨状,仿佛下一秒那些污浊粘液就会从门口涌入,吞没三人。
“不行,我得去汇报。”过了片刻他还是放不下心,向苏怿问,“上校在哪?”
苏怿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上校——首先排除谢兰,却选择了装傻:“什么上校?”
让越:……
堂堂特别行动队总指挥,居然被自己的发小和下属架空了。
他不死心地又问:“那人在哪?”
李一弦接话:“还在隔壁昏着呢,好像状况很差。”
让越:“骗谁呢?”
苏怿摊手,一脸无辜。让越本想告诉他们情况有多危急,可是又不确定自己能透露多少,只能等上级命令。
“爱信不信,你们俩估计马上就得去轮流做笔录问话了。毕竟一下子出这么大事儿,奇点全灭,多年心血付之东流,不查个清楚是不可能的。”
“我们俩?”让越反问,“我亲眼看见……好吧总之他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性是犯罪嫌疑人,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
“要不然……”让越本想说要不然为什么自己被派去刺杀他,话到嘴边想起这是个机密任务。
“你是不是在想,作为唯一幸存者,又是在核心区,他肯定知道点什么?”苏怿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缓缓道:
“可惜,人家失忆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书中一切人物价值观道德观不代表本人立场与想法,仅为写作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