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在与黎璟国隔海相望的日樱国,徐雨歇依照当地人的指引,来到了位于日樱国旧都的一座神社。而「柔都」就建立在这片拥有千年历史底蕴的古城,其治理范围包含了整个关西都市圈。
徐雨歇初来「柔都」之时就被眼前的景象深深打动了,这里虽然破败但却秩序井然,更重要的是,这座城市的幸存者之间,丝毫没有暴戾乖张之气,每个人都向外释放出善意和友好的态度,在这种氛围下,几乎所有矛盾都能被迅速化解。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掉以轻心,因为就在这座「柔都」之中,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与附着在自己舌头上,给他带来辨认真实的力量的东西,同源的气息。更要命的是,自从他踏上这片土地之后,身体里那来自「谎渊枯骨」的力量就在慢慢流逝。
准确来说,不是力量在流逝,而是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渐渐回归本源。也就是说,影响着「温和」的辖区的诡物,有很大概率就是「谎渊枯骨」萨欧·阿比斯莱斯。这意味着到目前为止,徐雨歇所遇见的一切,都可能是事先预制好的谎言。
而他,在无法探知真相的情况下,只有选择相信。哪怕之前自己看到的,与谢野咲良受刑的场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实的,他也不得不为了这个消息而从千里之外赶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失之交臂的痛,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就算是陷阱,也值得踏入一试。
除了那把惯手的小刀,徐雨歇还准备了两把小口径□□,和几袋特制的子弹。财不露白,实力也是一样,他将武器藏在了长长的风衣之下,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走在千本鸟居的山道上,这座神社所透露出来的诡异气氛愈发浓厚——朱红色的鸟居逐渐变成了肮脏的湖蓝色,脚下的台阶踩上去软得像棉花,上面遍布的苔藓呈现出铁锈般的暗红色,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不妙的联想。
越是接近神社本殿,空气的湿度就越大,容易腐烂的木质结构在防水漆脱落后,散发出古建筑特有的霉腐味。物体的表面也开始凝结出大大小小的水珠,它们不像普通的露水那样清新透明,而是浑浊不堪,黏滑而浓稠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某种排泄物。
忍受着潮湿的霉味和令人作呕的腥臭,徐雨歇终于来到了位于山顶的神社,而诡谲的气氛也达到了顶点。
只见正殿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灰褐色的牌匾,牌匾上用于装裱的花纹已经被岁月磨平,其正中间写着“▇▇神社”,作为对日樱国神灵很重要的「名」,竟然被人刻意抹去了,这可是充满亵渎意味的举动。
在那块渎神的牌匾之下,一个被粉刷成彩虹颜色的纳奉箱被随意地斜放在地上,几张人工绘制而成的□□安安静静地躺在纳奉箱上,像是在嘲笑着周围的一切。整座神社都散发出荒诞不经的感觉,却又拥有与这种荒诞所不相符的古老感,犹如一个不称职的弄臣。
这里的人都说,想要面见「温和」大人,就走上山顶的神社,可是在这里,徐雨歇并没有看见那个朝思暮想身影,等待着他的,只有一座怪诞的破旧石像——从雕像的大体外观来看,刻画的主体是一个盘腿而坐的人,或者是某种和人类肢体结构类似的生物。这个人像并没有头颅,它的脖子上有一道平整的切面,切割的痕迹还很新,应该是前不久留下的。
徐雨歇向正殿中的那尊石像走去,一不留神就踢到了一块沉重的硬物,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去,原来是一根歪歪扭扭的圆锥形细长石柱,从它根部同样平整的切面来看,它应该就是那尊盘坐人像的头部。
人像?徐雨歇的舌尖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他知道这是萨欧在提醒他,自己的认知已经出现了偏差。于是他定睛一看,之前被自己认作人像的东西瞬间变得丑陋可怖起来——虽然它总体而言还是具有人形的外观,但身上却密密麻麻长满了重叠的人脸,一根并不规整的触须在腰上缠绕了三圈,而触须的末端,就是那只背在身后的右手。
再一看,石像的四肢根本就不像人类那样五指分明,而是一根根难以辨识的,姑且能被认作是条状物的东西。徐雨歇轻轻啧了一声,从这个雕像的样子来看,它正是「谎渊枯骨」的化身之一,这代表着自己那些不好的猜想,已然应验。
他的力量是从「谎渊枯骨」那里借来的,想要用借来的力量去对付与本尊更为接近的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
突然,石像开始颤动,像是十分满意面前这家伙的反应,它身上的脸一个个都变成了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发出极具嘲讽力的无声嘲笑。接着,地上那根圆锥形的细长石柱飘了起来,回到了石像被切开的脖颈处,严丝合缝地对齐了那上面的切口。
整座石像像是忽然间拥有了生命,石像表面从原先僵硬的颤动变成了缓慢的蠕动,就连那上面的脸都变得更加生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离石像对来者发动袭击。
徐雨歇在脑海中预想着如何对付各种可能出现的危机,然而他的行为是多余的,因为还没等石像“活过来”,一把飞掷而来的白色和伞就把它的头给打回了地面。失去头颅的石像立马停下了动作,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这个少年产生的幻觉。
那把白伞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像回旋镖一样返回了主人手中,温柔的女声从背后响起:“你在这儿干什么,这座神社可是用来加固裂缝封印的,太危险了。”
距离上次的匆匆一面,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再次听到这久违的声音后,徐雨歇竟然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没有事真是太好了,可这好不容易的会面,他又该说些什么呢?
“总之,你快点回到庇护所去吧,我还要赶去加固其余的封印……”少女撑着白色和伞,挡住了空中落下的被风吹离树梢的红叶,在看到徐雨歇的面貌后,有一刹时间愣神。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尽管他已经知道了少女失忆的事实,可再次从她的口中听到如此生疏的话后,自己的心还是有些抽痛。
一别三载,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远。
“是的……「温和」大人,之前在「乐土」填补裂缝时,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又是脱口而出的谎言,这是他始终无法挣脱的,剧毒的解药。
“这样啊,那就请多多关照啦。”
至少谎言让他见到了曾经只能在梦中幻想的笑颜,从结果来看并不坏。至少她还活着,可那行刑的画面也并不是虚构的,看来在二人之间逐渐疏远的距离下,已经产生了不少秘密。
与此同时,「宽容」在结束了对在选拔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的训练后,回到了那个种满花花草草的小院。一切本该是一如往常,只是这一次,老人看向院中生灵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哀伤。
他伸出手指放在树枝前,树上的八哥十分乖巧地跳到了老人的手指上,然后顺着手臂攀爬上了那微耸的肩膀。老人转过头去看向肩膀上的八哥,苍老的眼珠染上了岁月的浑浊,他盯着鸟儿那黄澄澄的眼睛,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叹息。
“可怜你们要陪着我这么个时日不多的自私老头,你们可千万不要对我产生依赖啊,如果哪天我走了,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呢?”
「宽容」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八哥头顶的羽毛,八哥在老人温暖的触摸下,满足地迷上了眼睛,开始在他的肩上打起了盹。他动作轻柔地给院中的花草浇了水,又给窗台上的食盆加了粮,生怕惊醒肩膀上熟睡的小生灵。
在完成一切后,老人从屋里拿出一个雕花木盒,从里面拿出了一把精致的银钥匙,然后回到院中的躺椅上,握着钥匙闭上了眼。
时空变幻,天地倒旋,「宽容」来到了第一扇门后,而「节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老丁头,你真的想好了?如果要实施这个计划,你百分百会没命的。”
“小伙子,投鼠忌器可不行,人活了一把年纪,多多少少都没那么惜命了。有句话这么说来着?叫‘化作春泥更护花’,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明白了,我这边会全力配合你,可是你确定我们的努力不会白费?”
“迷思会那帮疯子说到底是控制不了诡物的,他们充其量只是给那些存在打开了一个更大的通道,把本就想进入这个世界的那些家伙给放了进来。”
混沌之中,老人那并不存在的形体里却蕴藏着精明的光,他老练地打着如意算盘道:“也就是说,迷思会不能确保他们不会被自己的行为反噬。你那儿的「梦主」和我这里的缃皇可是死对头,比起对付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类,祂们应该对同类的争斗更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