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那天是自己和姐姐被收养后,跟养父一起度过的第十个立秋。说是立秋,但秋天就像个未能嫁给如意郎君的姑娘一样,迟迟不肯离开闺房。气候还是被泼辣的夏天统治着,夏蝉和寒蝉一起在窗外不知何处鸣叫着,惹得人心烦意乱。
那天她从一大早就有种说不出的预感,像是被一团淤泥堵住了气管,让人感到窒息。她醒来时,姐姐并不在身旁,枕头边安静地躺着一张信纸,纸上的墨迹刚刚干涸,散发着一种特有的清香。
姐姐是个文人,比起用电子设备发短信留言,她更喜欢亲笔写信。她的信总让人见字如晤,隽秀细腻的笔触能够传达出手机屏幕所无法传递的思绪。
所以她一开始也认为,那天会和往常一样平平无奇,但那封信她越看越不对劲,信上每行的第一个字连起来,传达出一个恐怖的讯息:
快要到天凉的时节了,有
点怀念马上要过去的暑假,
离开学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开始有一点点忐忑的心情。
这也没办法,可能是学校
里面太压抑了吧。
PS:姐姐的枕头里藏着偷偷留下的福利院钥匙,等有时间我们一起回以前的房间看看吧。
——悄悄离开的“夏”
“快点…离开这里?”她捏住信纸的手已经被汗浸润,声音有些颤抖地念出姐姐传达的信息,血脉相连的直觉告诉她,之前那种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按照信中所说,她果真从姐姐的枕头里找到一把钥匙,可她的脑袋里就像响过一颗炸雷,只剩下乱糟糟的嗡鸣。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要瞒着她的事?她越想越不安、越想越焦躁,然后大脑像突然通电了一样,想到了什么。
她没有离开养父的别墅,反而是向屋子深处,那个人的房间走去——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必须再去一次那个暗门后的房间。
深邃幽暗的走廊里散发着反常的阴冷气息,越是靠近那个男人的房间,空气就越像凝固了一样,没有丝毫流动。她在走廊里拼了命地奔跑,狭长的空间里回荡着她急切的脚步声。
但她已经被某种冲动冲昏了头脑,做事开始不考虑后果。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一个健壮精明的中年男,二者实力之悬殊犹如雄狮和雏兔。她推开了那扇暗门,迎接她的是养父——那个曾经给她们带来希望,如今让她们深陷绝望的男人。
“父亲”还是笑盈盈的,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巨山,她只能在山下的阴影里仰望。
“春儿,来这里找爸爸是有什么事呀?”
男人装模作样地摆出关怀的神色,他蹲下身子双手按住女孩的肩膀,将她牢牢钳住。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她感觉自己的胃里正翻江倒海,恶心、恐惧、愤怒一股脑地向上翻涌,她感到莫名的燥热,热源好像来自暗室深处。她试图挣脱男人的压制,但那双手此时就像缚在肩膀上的枷锁,让她无能为力。
“哈哈哈哈,爸爸不逗你了,你是来找姐姐的吧,跟我来。”养父松开了她的肩膀,转而紧紧握住她的左手,把他往暗室深处带。
那里能够看见红红的火光,空气中飘来一阵燃煤和锈铁的气味。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不好的幻想:炮烙的刑罚,熬油的铁锅,焚化的尸骨……
然而,那些恐怖的幻想并没有成真,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锻造台,一旁的熔炉燃得正旺,淬火的冷水里泡着一把一米多长的唐刀。男人得意满满地拿起那把唐刀,轻柔地抚过刃身,开始自豪地解说起来。
“这把刀是我迄今为止得到的最完美的作品,这全都要感谢你们姐妹俩,若不是你们之间的爱超越了友情、超越了生死,我也没有机会目睹这一旷世奇作。”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哈哈,你们知道传说中干将莫邪的故事吗?那时的王上要锻剑师干将造出一把无与伦比,能够一同天下的剑。干将要是做不到,就会连同亲族一起遭受杀身之祸。可王上给他的铁料遇火不熔,眼看就要到交付的日期了,等待他的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拯救丈夫,他的妻子莫邪挺身而出,在炭火最旺的时候纵身跃入锻炉,炉中的铁块方才熔化。她的尸骨和铁料熔化在一起,□□将制成了那把千古名剑“莫邪”。
这就是爱,我一直苦苦追寻的爱!我为了复刻这一爱的奇迹,整整耗费了30年!我找过深爱彼此的家人,找过热恋中的情侣,找过慈爱众生的僧人,我找遍了所有可能有“爱”的人和物,可用他们做出来的刀始终不及预期!
爱,难道真的如此遥不可及吗?
我也曾迷茫过,这个世界是否已经不存在那种“爱”了。但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我找到了你们。
那些人在被推进熔炉时,脸上永远都是怨恨和恐惧,可你的姐姐不一样,她笑了,并且在火中变成了最绚丽的花!
你知道吗,我本来是准备先把你制成刀剑的,毕竟“春”在“夏”的前面嘛。是你的姐姐,她没日没夜地哀求我,让她代替你的位置、让她替你死去。我对你们也不是没有感情,看到夏儿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我的心软了下来答应了她的请求,同时迸发了绝妙的灵感!
如果是深爱着姐姐的你,挥舞起这把由深爱你的姐姐制成的刀,是否能在“爱”的纠缠下,诞生比传说更宏伟的奇迹呢?
来吧,试着和你的姐姐心意相通,挥出最耀眼的刀光!”
男人把那把唐刀塞进她的手中,站在她面前鼓掌。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是在恍恍惚惚中听到了“噗、噗、噗、噗、噗……”的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
一百、两百、三百……
唐刀在那具当在地上的男人尸体中进进出出,她的“父亲”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了。
熔炉中的火焰欢腾地跳动,像是在庆祝这一场象征着“解脱”的狂欢。
小小的火焰逐渐长大。最后吞噬了,这个曾被她们叫做 “家”的地方。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风景,别墅里的血腥味,慢慢消逝在火光之中。
夏天走了,一直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也已飘散,秋雨送凉,风变得飒爽。
她按照姐姐的遗愿回到了福利院,却发现那里早已废弃,杂草丛生。她和那把唐刀一起躺在草丛里,给自己想了个新的名字。
李重萌,挣脱乌云,重新萌发的春。
“姐姐……别哭了,我们已经离开那里了呀……”对,她逃离了那个地方,她和姐姐一起过着艰苦的生活,然后是……末日?
李重萌像是想起了什么,从石盒里站了起来,摸着脸上温热的泪,才发现那是鲜红的血。
幻象里的建筑和草原消失不见,她面前站着被刀贯穿的少年,那是她队里年龄较小的队员。队员转过身,示意李重萌拿回插在自己身体里的刀。
“我们一进来你就昏倒了,盘踞在这里的诡物拿走了你的刀,为了保护昏迷不醒的你,哥哥正和它在战斗,快去帮忙……”队员说话的声音渐小,如释重负地倒在地上。
唐刀随着队员的倒下,被地面抵了出来,李重萌在血水中重新拾起了刀,奔向正在和那个浑身披毛的诡物缠斗的,那位已经死去的队员的哥哥。
她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了诡物,可回到另一个队员那里时,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哥哥悲痛地抱起弟弟,和李重萌一起拖着一大筐资源驶向返航的路。
与此同时,徐雨歇在一个花园里埋好了之前说过要安葬的尸骨。他的身后走来两个戴面具的黑袍人,一动不动地等他完成安葬仪式。
徐雨歇对着小土堆深深鞠了一躬,他无视掉那两个黑袍人,径直走向公园大门想和队员汇合。
黑袍人拦住了他,他们从身后掏出两颗头,语气毫无波动地说:“尊敬的徐雨歇先生,你是否在找这两个人?我们已经让他们超脱了,您不必再去劳神寻找。我们……”
不等那两个黑袍人说完,徐雨歇就用拳头迎了上去,然而他打到的地方软绵绵的,那两人纹丝未动,继续说明来意。
“我们是迷思会的「崇谎人」,萨欧·阿比斯莱斯大人已经在外面恭候您多时了,还望您能够拨冗前去面见。”
徐雨歇依然没有理会他们,转而用小刀刺向黑袍人的身体。突然,一只纯黑色的手从一旁抓住了他正要刺来的刀,两张面具和黑袍一起迅速落在地上,仿佛那里面从一开始就是空的一样。
黑手的主人是一个身形消瘦的青年,他的头发又黑又长,深深凹陷的眼眶里镶嵌着死鱼般灰白的眼睛,嘴唇干裂枯瘪,高领风衣把他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天气炎热但他的皮肤上没有一丁点汗珠。
他松开了徐雨歇的手,张开口腔里长满黑线的嘴说:
“刚刚的只是谎言的见面礼,你的同伴们活的好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