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的几个混混被抓起来教育一顿,纪月霸凌戚知初的事情就这么没了水花。
不过水远杉也没想通过这次解决问题,他翻拍监控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个视频没法定性。
这个举动最多只是想告诫纪月。
就像秦威说的,成为戚知初的保护伞,让纪月彻底放弃。
运动会后就是国庆节,这次学校人性化地放了七天,但假期作业只多不少。
放学后,水远杉趴在3班的窗户等戚知初,遇到纪月背着书包出来。
水远杉热情地打招呼:“纪月,鞋挺好看。”
纪月穿的是双运动鞋,纯白色,没什么特殊花纹。纪月自然知道水远杉的意思,她没搭理他,径直走掉。
戚知初很快也走出来:“你还没回去?”
水远杉说:“等你啊。”
“等我做什么?”
水远杉晃了晃手里的两张票,说:“上次运动会签名,我答应大家前50有神秘大奖。还剩两张票,国庆我们去玩呗。”
戚知初接过票看了看,是津山欢乐谷的门票。
“你送门票?”
“对啊。我二姨赞助的。”水远杉说着又像往常一样揽着戚知初,“我二姨是欢乐谷老板之一,我们这两张是豪华套票,不用排队的。国庆去玩吗?”
戚知初推开他,说:“我不去了。”
“为什么啊?劳逸结合懂不懂!”水远杉不解问道。
“我要去打工。”戚知初顿了下,说,“那些欠条,我一个都没拿回来。”
水远杉有些不满地说:“我又没让你还!”
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问:“那些?不是只有一张吗?181.7块。”
戚知初偏头看他,说:“水远杉,你还真是……不看书啊。”
“什么意思?”
“去翻翻物理书、化学书,还有……”戚知初顿了下,低声说,“英语课本。”
水远杉松开戚知初,一溜烟往楼上跑。
他翻开物理书,几张草稿纸写的欠条正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化学书也是一样。
翻开英语书的时候,他看到之前夹着181.7块欠条以及写满戚知初名字的那一页,也多了几张欠条,有早餐的,也有平常七七八八买零食的。
水远杉先是有些生气,戚知初为什么总是这么客气,这么泾渭分明。
他们不是朋友吗?
下一秒,他又突然把心悬起来,戚知初看到英语课本里写满他名字的草稿纸了?
他想起刚才戚知初说英语课本还故意顿了一秒,一定看到了吧?
算了算了,写名字又不犯法。
练字而已嘛,对,就是练字。如果戚知初问起来就这么说吧。
事实上,后来戚知初根本没有在意这件事。
水远杉打听了打工的地址后,闹着要和戚知初一起去。
戚知初和水远杉约在巫嵋山景区大门,早上6点集合。
戚知初对于水远杉6点到达巫嵋山这件事是不抱希望的,他始终觉得水远杉只是说说而已。
所以5点57分左右,在景区大门见到精神气十足的水远杉时,他有些惊讶。
水远杉穿着一件牛仔外套,慢悠悠走过来:“戚知初!吃早饭。”
戚知初接过水远杉手里的饭盒,打开盖子看见两个边缘有些焦黄的煎鸡蛋,还有两个包得歪歪扭扭的三明治。
“别写欠条啊,这是我自己做的,无价,懂吧?”
“快吃快吃!”
戚知初坐在景区门口,乖巧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煎鸡蛋。
鸡蛋忘了放盐,三明治有点甜。但戚知初还是吃了个精光。
水远杉满意地盖好饭盒,问:“今天要做什么?”
戚知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身后:“来了。”
水远杉转身看见一大群人抬着滑竿走来,这是巫嵋山的一种特殊交通工具。
游客坐在上面,由两人一前一后抬滑竿上山,按照距离收费。
如果超重也会额外加一些费用。
许多来巫嵋山的游客都会体验下特色的上山方式,正逢国庆节,外地游客多,坐滑竿的自然也多,所以缺人手。
“黄婶。”戚知初走过去帮一个中年妇女把滑竿轻轻放在地上,然后介绍道:“这是水远杉,我同学,他来体验下。水远杉,这是黄婶。”
黄婶是戚知初在巫嵋山打工认识的,全名叫黄英。
每逢节假日缺人时,黄英就会联系戚知初来打零工。
黄英面容和蔼,笑盈盈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说:“长得真俊啊,不过细皮嫩肉的,今天怕是只能在旁边看看了。”
水远杉说:“黄婶,我力气很大的。”
“小戚,这样吧,让你同学和我搭档先试试,总之安全最重要,游客安全和你们自己的安全都得保障。”
“啊?我不能和戚知初一起吗?”水远杉问。
“你和黄婶一起吧。她先教你一些注意事项。”戚知初递给水远杉一个手套,然后对黄英说,“黄婶,辛苦你走后面,他走前面。”
黄婶爽快地答应:“没问题。”
水远杉抬起滑竿的前端试了试重量,还算适中,偏头看戚知初:“我觉得还挺轻的。”
戚知初正在戴手套,回他:“一小时后再采访你。”
很快景区陆陆续续进来第一批游客,三口之家走到水远杉和黄英面前。黄英热情地招呼客人,对方砍了价,从每公里25砍到每公里22,看在对方有三个人的份上,黄英爽快地答应了。
分座位的时候,水远杉看见戚知初拉着黄英低语几句,随后黄英把那个10岁左右的小朋友抱到竹椅子上,招呼水远杉起竿。
戚知初那组走在前面,坐的是小朋友父亲,体格中等,水远杉估摸着有130斤左右。
他和黄英肩上的重要约莫只有戚知初那边的一半。
戚知初抬的是后端,水远杉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背影。
他把单薄的棉绒衬衫栓在腰间,穿着一件短袖T恤,手臂上的淤青还在,但没有之前那么明显。被玻璃割伤的地方已经结痂,零星的几道疤痕参差不齐地印在他皮肤上。
很快汗水就浸湿了戚知初的后背,T恤贴在他的皮肤上,隐约露出身体的轮廓,是一副纤细却透着力量的骨架。
肩胛骨因用力上坡的动作微抖,像是扇动的蝴蝶落进水远杉的眼里。
水远杉看着戚知初后脑的汗水半挂在发尾,慢慢地滴落在后脖颈的皮肤上,再顺着往下流动。
虽然被衣服遮住了,水远杉却在脑内想象着那颗汗珠经过戚知初的脊柱,流向尾骨。
这么想着,他也有些发热,换气的吐息都不自觉加快了些。
他别过眼睛,去看路边的风景。巫嵋山他来过很多次,以前只觉得无聊。
今天他看见石台阶边上有几株白花,花瓣上盛着几颗晶莹的晨露,莫名地他又想到戚知初的汗水。那花瓣仿佛也变成戚知初的皮肤,白里透红。
水远杉有些烦躁地吐出一口气,问:“还有多久?”
戚知初没回头,手臂使了点力,青筋凸起,微喘气回他:“快到了。”
水远杉“哦”了一声,只听戚知初说:“你要是不行了先休息。”
戚知初的语气很平静,但落到水远杉耳朵里,偏偏变了味。
特别是看着戚知初汗湿的后背,带着微喘的声音说这句话,他立马遐想连篇。
“谁不行了。我体力好得很呢。”
戚知初几不可闻地笑笑,说:“知道了,你体力好。”
水远杉嘟囔一句:“肯定比你好。”
戚知初没再回他。
水远杉有些不服气地说:“那我们比比?看谁今天最先喊累?”
戚知初意外地应战:“好啊。”
水远杉胜负欲被激出来,铆足劲拉客送客人上山,到了下午三点,他几乎脚都站不稳,而戚知初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的继续送游客上山。
他有些挫败地坐在景区的休息亭,看戚知初一趟又一趟地往返,意识到戚知初的体力是真的好。
明明那么精瘦,爆发力和耐力却这么强。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被打成那样?
他想起DV里的监控视频,戚知初被一群人围着,的确没有反抗的迹象,真的像秦威说的那样,他其实……真的很享受被打吗?
不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享受被折磨呢?
解脱?想要解脱什么?
脑子里被戚知初装满,很快就到了景区停止进客的时间。
戚知初一边脱掉手套,一边朝水远杉走过来:“休息好了吗?”
“谁休息了,我是在想事情呢。”水远杉嘴犟地回。
戚知初“哦”了一声,带了点质疑的语气,随后又说:“走吧,带你去吃饭。”
“吃什么?”
“去了就知道。”
水远杉以为是和戚知初两个人吃,结果走到店里才发现挑滑竿的人都在。
他们从景区走过来花了10分钟左右,在一家城中村的小餐馆里,吃跷脚牛肉。
黄英见到他们,热情地招呼:“来,坐这儿。”
戚知初用纸巾擦了擦凳子,水远杉心道戚知初原来这么讲究,结果戚知初把那张擦过的凳子挪到水远杉的前面,说:“坐。”
水远杉因为比体力输了的郁闷心情顿时豁然开朗:“谢了。”
餐馆小得很,他们坐在路边的桌子上,约莫有十几个人。
黄英把两碗牛肉和一碗白菜挪到戚知初和水远杉的面前,说:“多吃点儿。”
戚知初夹了一筷子白菜,在干辣椒碟上两面都裹上辣椒,再和着米饭,大口吃起来。
干辣椒面是店家特制的,加了胡椒粉、八角粉等调味料,下饭得很。
黄英给戚知初夹了一大片牛肉,感叹道:“要是我家孩子有小戚这么懂事就好了。”
水远杉问:“黄婶孩子多大?”
“十五了!”
水远杉抬眼,有些惊讶,黄英虽然皮肤有些糙,但岁数看着应该和陈玲玲差不多。
陈玲玲奉行独身主义,男友换得勤,一直没生孩子,保养得也不错。
黄英孩子如果十五岁,怎么着她本人也快四十左右了吧。水远杉想。
一旁的戚知初倒是没有显出多少惊讶。
黄英接着说:“哎,你是不是想问我多大?”
水远杉点点头。
“我今年31,16岁生的孩子。”黄英不避讳谈及这件事,“我15岁的时候,村里有个亲戚说带我去外地打工,我就跟着去了。去了嘛才知道,他是把我哄去卖给隔壁省的残疾老头当老婆。”
“那时候我吓得不行,每天都挨打。后来么,那村里有个男人说送我回家,我就信了。结果那个男的又把我转卖到另一个地方,那个村里很多疯女人。我很怕,怕变成她们那样,就求买我的那个男人,让他放了我。
他有点呆,我骗他说给他买糖,他就把栓我的链子给解开了。到了晚上,我就偷偷跑。跑累了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就到津山了,住在一家破破烂烂的宾馆里。
那时候我以为又被卖了,绝望地想要跳楼。结果,我现在那个老公进门了,他买了早饭给我,还给我买了新衣服,我是真的跑累了,他对我挺好的,还想办法给我弄了个新的身份证。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生了现在那个儿子。
有一年,他说带我回老家,回去后我才知道他家里还有个老婆,也是买来的,生不出孩子,就一直栓在家里。”
说到这里,黄英叹了口气,“要是不回去就好了,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老公打她,失手打死了。后来,警察来了,他现在还在牢里,真是作孽!”
“真是作孽啊。”黄英又重复道。
这个故事戚知初已经听过好几遍,有时候他觉得黄英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像祥林嫂。
水远杉停了筷子,问:“那你有想过回自己家吗?”
黄英苦笑了一声,说:“我哪里还有自己的家?后来我想明白了,为什么村里人带我走的时候,我爸妈那么爽快,肯定是给了我爸妈钱呀。平常在家里,他们就嫌我吃太多,养不起。那我没办法嘛,要种地养猪,还要做家务,肯定吃得多。好不容易能把我弄走,还能赚一笔钱,他们应该挺开心吧。”
水远杉听得如鲠在喉,虽然爸妈不太关心他,但他从小衣食无忧,从没因为吃太多被责备过。
也从没因为性别的问题,被家里嫌弃过。
黄英也好,戚知初也好,都是他第一次见到的生活。
他刨了两口饭,想要把胸口郁结的那股郁闷给压回去。
黄英见他狼吞虎咽,说:“别急,米饭免费的。”
“真的?”他眼睛亮了下。
要知道,陈玲玲带他去的那些餐厅,米饭也是单独收费的,按碗计费。
戚知初也刨了一口饭,说:“白菜汤2块一碗,牛肉6块一碗,米饭无限续。对于体力劳动者来说,很划算。”
“才2块?”
“嗯,对,有时候点一碗白菜汤就能吃饱。”
水远杉平常花钱大手大脚,对于物价的认知基本属于中产阶级,特别是陈玲玲经常带他出入高档餐厅,他对钱完全没什么概念。
一方面他感叹物价之低,另一方面,他想到戚知初点一碗白菜汤沾着辣椒面吃饭的样子,心里一酸,眼角有点泛红。
“辣到了?”戚知初问。
他刨了两口饭,点点头。
戚知初起身去饮料柜拿了一瓶玻璃装唯怡,递给水远杉:“喝点这个,解辣。”
水远杉记得玻璃瓶唯怡也是2元。
够戚知初吃一顿晚餐了。
这么想着,他摇头拒绝了:“不用了。”
戚知初见他眼眶更红了,拧着眉找老板要了开瓶器,然后从柜台抽出一根吸管,插到玻璃瓶里,放到水远杉面前:“喝吧,少爷。”
水远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戚知初以为他是嫌弃没开瓶盖才不喝。
水远杉心里更酸了。
连唯怡都变苦了。
结账的时候,水远杉抢着去付钱,却被告知戚知初已经把他那份付过了。
他想,就不该骗戚知初自己被辣到了,白白多花2块。
临走时,黄英把两人喊过去:“来,这份是小戚的,300块。这个是小杉的,150块。”
“谢谢黄婶。”戚知初接过钱,礼貌地回。
水远杉也跟着感谢,150块钱握在手里,分量十足:“谢谢黄婶。”
和黄英分别后,两人坐上回市区的公交车。
“一天挣300算多还是少?”水远杉问。
“挺多的。国庆才有这么多游客,平常黄婶他们一天也就200不到。有时候遇上下雨天,游客就更少了。这是看天吃饭,看人吃饭。”戚知初说完,偏头问,“今天好玩吗?”
水远杉心里别扭,说:“你觉得我是来玩的?”
“不是吗?我以为你假期比较无聊。挺累的,明天别来了。”
正好到了水远杉要下车的站,他起身走到门口,用期待又坚定的语气对戚知初说:“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水远杉晚上坐起来:我真该死啊!喝什么唯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