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远杉坐在校医室的床边,望着沉睡的戚知初。
第一个朋友。他笑起来。
这意味着戚知初愿意把他当朋友了。
这是个很好的开始,水远杉想。
“同学,你傻笑什么?”校医递过来一袋药。
水远杉收起笑意,接过单子,问:“这是什么?”
“消炎药和止痛药,每日一颗,不能过量。”
水远杉把药拎在手上左右翻看,“消炎?他不是低血糖?”
想到许玮给他说过戚知初有时候为了省钱,经常一天只吃一两顿,所以水远杉默认戚知初是因为低血糖晕倒的。
“谁给你说低血糖的,你看这些。”
校医把手放在戚知初裤腿处,向上挽。
戚知初似乎察觉了这个动作,下意识缩了缩腿。
水远杉握住他的小腿肚,好让医生继续挽,裤腿提到膝盖上方时,水远杉被触目惊心的淤血、伤痕给惊呆了。
怒意和心疼两种情绪混杂着,冲击着他的思绪。
“这几处看起来不像最近伤的。还有这里,伤口还很新,像是玻璃制品。”说着校医指着戚知初的手臂,“我估计那些地方也有。”
水远杉轻轻把戚知初的袖口提起,小臂上果然也有淤青。
“这事我会上报教务处,看起来不像是摔到或者自残,更像是……”
“被打了。”水远杉接话道。
“嗯。”校医叹了口气,“总之先消炎止痛,会舒服些。都这样了,还去长跑比赛。真不知道珍惜身体!”
所以戚知初才会常年穿秋季校服,遮挡这些伤口。
在检录处抓戚知初小臂的时候,弄疼了他才会出汗。
一定很痛吧?不是瞬间的疼痛,而是新旧伤痕交在身体里,反复折磨的痛。
水远杉突然起身往外走。
“老师,麻烦你先看着他,我有点事。”
“你去哪?”
“很快就回来。”
秦威几乎是被拖到厕所的,他被按在洗手池,脸朝下。
“你又打戚知初了?”水远杉厉声问道。
秦威焦急地挥着手:“我……没……真……”
秦威的话断断续续,原本要进来上厕所的同学见状赶紧溜走。
水远杉把他提起来:“纪月还找了谁?”
“咳……咳……校外,校外的那些人。”秦威吐出一口水,继续说,“杉哥,我劝你真别管了。”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他才被打得那么惨。”
水远杉松了手,问:“因为我?”
秦威拍了拍胸脯,缓过劲来:“你最近不是老跟在戚知初屁股后面嘛,纪月不知道抽哪门子疯,觉得很不爽,就让我去教训教训他。但你上次都警告我了嘛,我就不愿意。她就找了校外的人,把戚知初狠狠打了一顿。”
“靠,她不爽我跟着戚知初,来打我不就完了?”水远杉几乎出离愤怒地吼道。
“嘘!”秦威把他推到最里面的隔间,“她敢打你?且不说那些混混打不打得过你,你爸是警察,他们也不敢动啊。”
“妈的!”水远杉一拳砸在墙壁上,吓得秦威抱头蹲下。
“怎么说呢,我觉得纪月可能是不希望戚知初过得太好,你又是买早餐,又是为他出头的,这不是拉仇恨嘛。”说着秦威用手在空中比划,“原本纪月的仇恨值在这,你插一脚,仇恨值到这儿了。要么你就真的当一回戚知初的保护伞,让纪月不敢再动他,要么你真别管了,说不定戚知初还过得舒服点儿。”
“我真不懂,戚知初究竟哪里得罪她了!”
秦威拍拍水远杉的胸,像是给他纾解怒意:“我有这么个猜想,他们是小学同学对吧,戚知初妈妈是在他小学进监狱的,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妈妈杀的人是纪月的亲戚之类的?”
水远杉蹙眉看着秦威。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你想想,这是什么?血海深仇啊!是不是可以理解一点了?”秦威说。
“理解个屁!他妈是他妈,他是他!”
“那古时候,家族之仇还不共戴天呢!母债子偿,懂吧?”
“你知道他们在哪打的戚知初吗?”水远杉突然问。
“就是后门那个小菜地,那地儿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没人发现。”
秦威甩了甩头发的水,水远杉嫌弃地退了几步,说:“我找你这事儿,别给纪月说。”
“放心,我俩谁跟谁。”秦威拍拍胸脯保证。
傍晚,一声闷雷落下。
天阴沉着,教导主任把伞放到办公室门口,嘀咕着:“马上都10月了,怎么还下这么大的雨。”
办公室里人已经到齐了,他擦了擦眼镜,盯着水远杉,眼神在说:又给我找事!
水远杉撇撇嘴,耸肩用眼神回他:没办法,喜欢做好人好事。
纪月旁边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精英,率先开口:“李老师,我是纪月家的律师,校园霸凌是很严肃的事情,我希望您慎重处理这件事。”
教导主任接过名片,放到桌上说:“这事啊,是得慎重。水远杉,你来说说,纪月怎么霸凌戚知初了?”
水远杉把DV打开,选中一段翻拍的监控视频,正是戚知初在校外被打的。DV在众人手里轮了一圈,最后落到陈玲玲手上。
陈玲玲看得触目惊心,匆匆过完后就关上。
“哎哟,小戚怎么被打得这么惨?”陈玲玲拉着水远杉低声问。
纪月抱着胸,面不改色地说:“是挺惨的,可又不是我打的。”
教导主任也抬了抬眼睛说:“对啊,这视频里也没有纪月啊。看起来是戚知初惹到校外人士了,这事儿我会交给警察处理的。”
水远杉把DV慢放,然后在关键帧暂停。
画面左下角有一帧露出了津山一中的校服以及一双女生的小皮鞋,皮鞋上有一串珍珠装饰。
好巧不巧,纪月今天也穿的是那双鞋。
纪月不自觉的往桌边站,把脚藏在桌子后。
她身旁的律师说:“津山一中的学生都有这件校服吧?至于这双鞋,商场专柜买的人多得是,为什么要污蔑是我的当事人?”
“我今天去商场问了下,这双鞋是限量款,价格在三万人民币左右。津山一中买得起这款的女生,怕是不多?”水远杉冷静地回道。
闻此,陈玲玲拿过DV认真看起来,说:“的确,这款是专柜新款啊。”
说罢又把目光投向纪月,她没了之前的那股气势,但也保持着自信的姿态,没有怯场。
“靠一双鞋就断定是我的当事人,未免太过武断,如果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我的当事人参与了校园霸凌,就请不要耽搁时间。另外,今天这件事如果在校内引起对我当事人的不利影响,我方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李老师。”
说罢,那位精致的律师便带着纪月往外走。
一个闪电劈下,树影投射在窗户上,摇曳出诡异的形状。
水远杉突然问:“纪月,是因为他的妈妈吗?”
纪月脚步停下来,又一个落雷,像是直击地面的声响,她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但水远杉已经得到了答案。
水远杉和二姨去医务室的时候,戚知初已经醒过来。
校医量过体温,没有发烧的迹象。
戚知初站在窗边,一片树叶带着湿哒哒的雨水黏在他的手上,他就那么静静地托着树叶,不让它继续飘落。
雨点落在他的手指上,很快连成一条流畅的线条不断往下滴水。
水远杉走过去拿掉那片叶子,将他的手握住用纸巾擦干净,然后插上窗户的插哨。
“不冷吗?”
戚知初呆呆地回他:“不冷。那片叶子挺可怜的。”
“我更可怜。”水远杉带点委屈巴巴的语气,“一下午跑了三个商场,淋了一场大雨。”
水远杉在第三家商场才确认监控里的那双鞋的品牌和价格。
“你去商场做什么?”戚知初发问。
“给你买礼物啊。”陈玲玲语气愉快地走过来,晃了晃手里的包装盒。
戚知初礼貌地喊了一声“陈阿姨”,然后偏头看水远杉,问:“什么礼物?”
“长跑比赛的礼物。”
戚知初把手背到身后,抠着掌心,有些难为情:“我没拿到名次。”
“谁说的?”水远杉把包装盒打开,里面是一双新鞋和一双袜子,“今天的冠军是10分34秒,没打破你那天的记录,所以你才是无冕之王。”
水远杉按住戚知初的肩膀,让他坐到病床上,然后蹲在戚知初面前,拿出新袜子想给戚知初套上。
戚知初往后缩脚,却被水远杉温热的手掌握住往前拉,轻松地套上袜子。
不知是棉袜的厚度还是水远杉的温度使然,戚知初觉得从脚底涌来一阵自下而上的暖流,引得他耳朵发烫。
陈玲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面色古怪地嘀咕:“也没发烧啊,怎么这么红。”
水远杉抬头撞见戚知初躲闪的眼神,以及红透的耳根,故意使坏伸手环到戚知初身后,去够鞋盒。
戚知初想往后移,却因为脚被水远杉握着,没法挪太多。
所以两人就保持着一种过于亲密的姿势。
水远杉刻意放慢动作,把鞋慢悠悠拿出来,穿鞋的时候,手指有意无意地轻轻抠了两下戚知初的脚心。
见戚知初又想缩回脚,他埋头勾了勾唇,再利落地给戚知初穿上新鞋。
等水远杉穿完鞋站起身时,他听到戚知初几不可闻地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红晕才消下去些。
“好了,走几步看看合不合脚。”
戚知初像是踩在棉花上,刚落地的时候甚至有些迷糊,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
水远杉在一旁嘲笑他:“你不会刚驯服双脚吧?”
戚知初没回答,但水远杉看见他弯起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
戚知初笑了。
和运动会时,勉强的,想要令人放心的苦笑不一样。
是发自内心的愉快的笑。
戚知初因为自己笑了。
明明窗外电闪雷鸣,水远杉却有一种艳阳高照的错觉。
有一束阳光落在他身上了。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水远杉:我要当戚知初的保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