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临昏迷16个小时。
临清醒前,还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小时候,坐在暖黄日光投射进入的餐厅里,正乖乖埋头剥鸡蛋时。
忽然从身后套来一根结实且细长的麻绳。
准确迅速地捆住他的咽喉后,便用力地、莽撞地、疯狂地将他往后拉拽而去。
那时许知临的书包还放在手旁的座椅边上。
手脚胡乱挥动挣扎之际,座椅被踹翻,书包里的书本散落一地。
而后空间折叠,在拉拽过程中,他的背脊、猛然间重重砸入一片溪流湖底之中。
溪底水温偏低、水势湍急,暗流汹涌。
许知临拼命挣扎,氧气逐渐从肺部被抽空出去。
他喊不出救命,也换不过气,伸出去的手什么都抓不到。
但是隐隐约约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那是秦创的声音:“小许,小许。”
许知临放在病床上的手指,忽然弹了一下。
他眼睫微颤,后又缓缓睁开。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从纯白色的天花板,再到头顶不远处还在往下滴药的吊瓶。
许知临口干舌燥,他艰难吞咽口水后,挣扎着想要起身。
可谁知身上遮盖住的被褥似乎被人给压住,他根本动不了。
略显几分空洞的瞳仁,呆呆地、视线木讷着在病房内左右流转两遍。
等到微侧过头来时,才看到趴在病床边上,压着另一侧床铺的顾清朗。
“……”
他看那人好像睡得不太舒服。
因为个子高,所以搭着小凳趴在床边的身躯也呈现几分扭曲状。
头发没有打理,顺毛垂落在额头。
锋利的帅气被遮盖几分,倒是显得更加年轻乖巧起来。
以许知临的个人审美,顾清朗是完全可以被划入大帅哥的行列之中。
这里他还必须得拿出红线划个重点。
顾清朗是大帅哥,而不是普通帅哥。
对方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立体深邃。
他像是混血,但又不是特别欧美的长相。
还是亚洲人的特征占比更大,但鼻梁高挺,薄唇轻抿,露出来的眼窝处也有一条很深的双眼皮褶皱。
这时看到顾清朗趴在自己病床边陪床照顾。
许知临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虽然不应该,但那一刻,他是真的有很自私、很贪婪地去想。
这个人要真是我的男朋友就好了。
许知临伸出来的手指,偷偷点了一下顾清朗露出来的鼻尖。
那人忽然颤了一下。
吓得许知临神色慌张赶紧将手收回,捂在胸口处握得紧紧。
顾清朗似乎很敏感。
他明明很疲惫,但又迅速睁开眼来。
狭长深邃的眸色中布满一层暗红色的血丝。
他睡得很差。
许知临能看得出来。
两人目光对视时,都还有几分懵懂和迷离。
只是许知临先前做了坏事,所以慢半拍地视线闪躲,还显出几分心虚。
顾清朗站起来问:“醒了?”
他脑子有些乱,也没清醒。
迷迷糊糊站起来探了一下许知临的额头:“没发烧了,我去叫医生。”
因为连续三天都没怎么休息好,再加上过度担心。
以致于此时此刻脚底飘忽发软。
顾清朗转身没走两步,忽然眼前一黑,身子往旁侧偏移些许。
他手掌心顺势撑住不远处的矮柜,但不顺利,正好按翻不锈钢药盘。
盘中摆放的瓶瓶罐罐悉数砸在地上,发出“铃铃铛铛”地响。
许知临刚担心地直起背脊。
顾清朗就一边往外走,还一边喃喃安慰他道:“没事,没事。”
他说:“你先休息,我去叫医生。”
许知临:“……”
他回头看了一眼病床头的红色按键。
因为高中时父亲重病,常居医院,所以他对医院的各项流程设施都还算是熟悉。
这时没来得及跟顾清朗说。
不用亲自去叫,按一下床头红键,护士自然就会过来了。
但那时顾清朗已经晕头转向地离开了病房。
等待医生进入病房检查期间,许知临乖乖配合。
而顾清朗靠在柜门前,视线却一直落在许知临白皙颈间的那条深红色勒痕之上。
医生听完他的脉搏和心跳,点头说道:“心跳正常,血氧浓度也正常。”
“但是目前还在恢复期,氧气瓶就先挂在这里,如果有感觉胸闷或呼吸急促,记得先自己戴上。”
许知临点头:“谢谢医生。”
顾清朗确认许知临无碍,可也高兴不起来,他垂头丧气地将人送走。
等再折返回来时,也没多看许知临。
他拖着自己结实硬朗的身躯,行尸走肉般,又重新砸回刚刚伏趴的位置。
顾清朗的整张脸,都埋在许知临的被子里。
那人闷闷地,忽然从被褥间传出一句:“吓死我了。”
他说:吓死我了。
这句话的意思不太明确,但许知临听到时。
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扑通”一下。
他说吓死他了。
他为什么说这个?
他……是在担心吗?
许知临收回视线,但又小心翼翼地偷瞥顾清朗一眼。
他见那人头发乱糟糟的,后脑勺还翘起一根小呆毛来。
又觉得可爱。
那天顾清朗特意回家,用一个大的登山包,装了许多换洗衣物和日用品来。
到家时还特地给许知临打了个电话问:“我能进你房间吗?”
许知临要洗澡,又要换衣服。
当然只能让他进去。
而等顾清朗折返回医院后,许知临也“无意”发现他还带了不少自己的东西过来。
俨然一副要长久陪床的架势。
许知临原本想客气一句,说自己一个人在医院里也能行。
但话到嘴边,又怕顾清朗真走了。
于是只好把这客套话生生再咽回肚子里去。
顾清朗,二十四孝好男友。
谁能和他谈恋爱,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天大的好事。
许知临只能这么评价。
在他入院期间,所有作息、药物、点滴,包括自己狂犬疫苗的补针问题。
顾清朗都有用备忘录认认真真记录下来。
他每天吊瓶打得再晚,顾清朗都会陪在身边认真守候。
许知临只要安心入睡就好。
顾清朗每天早上都会给他削苹果吃
中午也有蔬菜、排骨、八宝米饭,都是变着花样地到处找私厨餐厅给他做。
各类水果供不应求。
猕猴桃、火龙果、阳光玫瑰和鲜橙,顾清朗都会洗得干干净净、切得整整齐齐,然后端来给许知临吃。
许知临吃不掉的,顾清朗也不浪费。
自己通通打扫干净。
刚开始时,许知临右手扎针,左手夹着心率检测仪。
确实是没有多余再空出来的手能用来吃饭。
顾清朗那时端着餐盒,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好意思。
周遭氛围静默良久后,顾清朗才说:“我喂你。”
这次,他没再用反问的句式。
那顿饭,许知临越吃身体越烫。
险些烧晕过去。
前两天,两人还有些羞赧和别扭。
但后续渐入佳境,也就习惯了。
那天许知临的心率检测仪都被护士撤了下去。
结果饭端过来,他半天没动,连盖子都懒得伸手去开。
顾清朗洗完杯子回来,双手还湿着。
他看看原封不动放在床头的饭盒,又看看坐在那里安静等待他来的许知临。
那男人忽笑一声,问:“等我来喂呢?”
许知临那时才反应过来,脸色“腾”一下。
他没来得及补救,顾清朗就已经擦干净手,坐过来,再把饭盒打开,夹了一只剥好的虾仁到他嘴边,温声哄着:“张嘴,啊……”
许知临羞耻地快要爆炸。
他感觉自己好像……
好像真的在和顾清朗谈恋爱。
后来观察期也顺利通过,许知临手背上的留置针被护士拔掉。
说是一会儿再等呼吸内科的医生过来看看,确认呼吸道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后,第二天就可以办理出院。
顾清朗那时站在病床头,认真给许知临分药。
许知临忽然问:“今天是电影首映礼的日子吧。”
他倒是还记得,那天两人闹别扭时,顾清朗给了他两张电影票的事。
本来因为工作原因很难赴约,谁知出了这桩意外。
他的时间倒是突然被空了出来。
顾清朗听完,头也不抬:“没关系,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那你……”
“我也可以不去。”
他分好药,又从大的保温杯里倒出一些提前凉好的水在小杯子里。
把药和水都递给许知临,确认对方乖乖吞下后,顾清朗才又转身继续收拾桌子上的其他杂物。
可许知临捧着杯子,却突然说:“但其实,我有点想去。”
顾清朗整理桌案的手指一顿:“想去?”
他说完,偏过头,看着许知临又笑起来,语气里带着些纵容宠溺:“想去我就陪你去。”
其实去不去参加电影首映礼的事,顾清朗本身是不太在意的。
他去也行,不去也行。
但偏偏这份十分顺从许知临的态度,又让那未尝禁|果的兔子警官,心脏不受控制地抽动两下。
这几天住院,天天躺着、惹得人满身病气。
许知临皮肤本来就白,躲了几天太阳,看着就更加弱不禁风了。
以致于好几天早上起床,顾清朗都半蹲在这床头,认认真真把他看过一遍后。
才不解地说:“怎么就养不胖呢?”
许知临又羞又气,只好赌气地把他往后推去一把。
两人临时决定要溜出医院去参加首映礼后。
许知临慌慌张张的在自己那袋换洗衣物里,挑选出门能穿的衣服。
可他的衣服又太板正了,都不合适。
许知临正唉声叹气时,站在自己身旁的顾清朗又及时从包里扯出一件克莱因蓝的印花丝质衬衫来。
那是一套很夏天、很海边的衣服。
顾清朗看出他的为难,装作不经意地问:“穿我的?”
许知临偷偷往右瞥过两眼。
其实他也想穿,但总有些不好意思,便支支吾吾道:“太、太大了吧。”
“大什么大,这叫男友风。”
顾清朗理直气壮地把衣服丢过去:“拿去试试先。”
顾清朗的衣服,许知临穿上确实偏大几分。
但也没大出太离谱的程度,上身之后把多余部分扎进裤子里,也多出几分版型宽松的慵懒意味来。
顾清朗弯腰过来说:“好看。”
而后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副墨镜给他戴在脸上:“这样更好看。”
许知临今天心情格外的好。
两人不敢大摇大摆的从护士站走,只好抄小路走安全通道一路跑去地下停车场。
顾清朗甚至还抽空跑去出版社还把自己的奥迪A8给开了回来。
许知临兴致勃勃的坐上副驾驶,倒是完全忘了前几天他们两人因为送车发生的一切不愉快。
等到达影院后,顾清朗作为制作方特邀,他带上许知临,也很快顺利进入影院。
那时影片刚好开场,空间里灯光暗下。
两人弯腰一路跑到院线最后排落座。
张泽一眼认出失踪五日有余的顾清朗。
待电影开映后,他和周围同事打过照顾,也偷偷跟上溜到最后一排。
他一把抓住顾清朗的胳膊,压低声音来问:“我靠顾哥,这几天躲哪去了你?”
电话电话没人接。
家里家门敲不开。
刚质问完,顾清朗旁边的许知临回过头来。
张泽一眼就看到他脖颈间的那一圈红色勒痕。
张泽张着嘴。
暗叹哥们儿也玩得太野了吧。
顾清朗因为前几天靳乐那事儿,还窝着火。
这时看见张泽没好脸色,只骂道:“滚一边儿去。”
张泽卑微社畜,墙头草,此时扒着顾清朗的大腿,只好求原谅道:“顾哥,那天的事儿真跟我没关系。”
“靳乐那人你也知道,何况我一接你信息,就拼了命的过来拦人,你看到了的,我对你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天地可鉴呐。”
“顾哥,靳乐那天回家就生病了。”
“重感冒,高烧,吃了头孢又不知死活地灌了两杯酒,人差点儿没了。”
“我一晚上给你打了七八个电话,好家伙你一个都不接。”
顾清朗不耐烦地:“你是现在滚呢,还是我扇你两个巴掌你再滚?”
“顾哥。”
“你嫂子在这儿,我今天不想削你。”
“闭嘴滚蛋,赶紧的。”
张泽慢半拍闭上嘴。
知道顾清朗这人水泥封心,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靳乐现在是死是活,人家根本不在意了。
张泽乖乖在顾清朗身边坐了会儿,又说:“顾哥,一会儿电影播完,随机路采和媒体提问环节结束后,你还是留下来,跟咱们制作方的几位大领导喝杯酒吧。”
顾清朗一口回绝:“不喝。”
张泽见劝不动,又绕远到许知临那边儿。
“嫂子,今天首映礼来了不少媒体捧场。”
“主办方那边也是尽心尽力的在配合宣传,如果这次电影口碑票房双丰收,对咱们顾哥后续的版权出售百利而无一害,你劝劝他,这多赚钱的事儿,谁还嫌钱多不是。”
许知临不好意思拒绝,便拿手指戳戳顾清朗的胳膊:“喝一杯?”
顾清朗回头,将人看一阵儿。
沉吟半晌后,才压低声音靠过来说:“都听你的。”
卑微打工人张泽:“……”
得,他就多余在这儿。
由于顾清朗本人不喜欢公开露面,所以本次路演的活动以及媒体采访,都没有特意CUE到他的名字。
众人只是问了一下主演靳乐的情况。
等活动结束后,许知临又跟着顾清朗到庆功宴会的会场。
他不太懂这些圈子里的规矩,只是自己找了点儿甜品和柠檬汁来填饱肚子。
张泽很快带着人来围到他和顾清朗的身边。
介绍说这个是某某影视公司的制作人,那个是某某娱乐媒体的经纪人,这个又是某某出版社的责任主编。
顾清朗懒洋洋的挡了几杯酒,但又有人来敬许知临。
顾清朗说:“他不喝,我替。”
不知谁喊了一句:“替酒那得喝两杯。”
许知临那时就后悔死让顾清朗过来喝这个酒。
他扶着人,把顾清朗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连续几轮走下来,顾清朗那时已经站不太稳,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敬酒递名片。
许知临从顾清朗手里抢了一杯来:“我也能喝一点。”
顾清朗把他手按下去,轻飘飘地凑来耳边说:“还得留个人开车回家。”
顾清朗说话时,裹着酒气,呼出来的气息滚烫,烫得许知临耳尖红红。
许知临知道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他扛着人,匆匆和张泽打过招呼后,便用尽全力架着顾清朗朝停车场走。
张泽很快赶过来帮忙。
“嫂子,嫂子。”
“这些名片你帮顾哥收着,都是业内有话语权的导演制作人和大出版社的主编。”
“如果这次上映效果好,后续肯定还有很多合作可以谈的。”
两人协力把顾清朗塞进后驾驶位。
许知临着急回家,东西都接过来后便和张泽道别。
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寒暄。
等到家后,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把人给拉拽出来。
许知临满身大汗,扶着顾清朗进了电梯。
好不容易等到达家门口前,身上那人却突然脱了力。
顾清朗整个人的体重,几乎完全砸在许知临的身上。
他个子本来就偏高几分,再加上经常健身,所以几乎是压倒性的体型优势。
许知临踉跄着,被人一路推至走廊墙边。
背脊抵在那处,动弹不得。
顾清朗完完全全砸在他身上。
那人曾两次试图想直起身来,可酒喝得太多,双腿实在发软,根本撑不直膝盖。
顾清朗垂下来的额头抵着许知临的额头。
他视线迷离,行为失控,鼻尖和唇角几乎到了在许知临脸上胡乱磨蹭的程度。
许知临面色通红,又躲避不开。
他怕顾清朗摔倒,也不能松手,只好抱着顾清朗窄细的腰身。
任由那人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
顾清朗鼻息微重,裹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许知临的脸上,熏得他都快醉了。
在唇角和双颊都被人无意识的吻过几遍后。
顾清朗才突然开口。
但他没头没脑地,忽说一句:“我其实,很喜欢谈恋爱。”
这个男人忽然之间,从骨子里往外涌出来的攻击性和侵略性,都瞬间达到了满值。
顾清朗的身体往下压来。
他像一只巨大的猛兽紧紧按住许知临的身体。
伸手捏住那惊慌失措的小兔子的下巴,迫使对方直视自己后。
才继续下一句。
“也很喜欢你。”
“要不,我们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顾大作家:成年人的感情不搞虚的,喜欢就直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