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蓝樱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梨央叫到身边,有板有眼地通知她,程冬雨已经同意作曲了。
“哈哈,是嘛,还是你厉害。”
梨央尴尬地挠起了后脖颈,忍不住抱怨程冬雨定力太差,明明已经说好的事儿,被司徒蓝樱忽悠几句,竟然就妥协了!
“小妹妹,省省小心思吧,我用膝盖都能猜出来你那点花花肠子。”
司徒蓝樱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她的脑门,连珠炮似的骂道:“我看你就是个上门讨债的冤鬼,红眼耗子出油盆,吃里扒外,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猪油蒙了心还是脑袋勾了芡了?”
司徒蓝樱嫌弃地扯了下嘴角,继而发出一句灵魂叩问:“程冬雨给你作曲,你就能拿第一啦?你是对他太自信了还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嗯,行吧......她总是有本事把人怼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秦梨央,弱肉强食是社会上永恒不变的真理,怕这怕那,优柔寡断,早晚会被别人蚕食干净,你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呢?”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你那么在意柳垂怜的感受,干脆直接去找她聊一聊好了。”
梨央闷声闷气地回答:“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
“死脑筋,现在不知道怎么开口,等见了面自然就知道了。”
说话间,司徒蓝樱已经拉开房门,拽着她的袖子将她丢了出去,临关门前还警告一句:“我劝你赶紧把身上的矫情病治好,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秦梨央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迂回的小径上来来回回兜圈子,心里始终没有半点主意。鬼知道司徒蓝樱想让她说什么,总不能对着柳垂怜大放厥词,说我万事俱备,我胸有成竹,我势在必得,你就等着做我的手下败将吧。
无语啊无语,尴尬了尴尬。
她微微垂头,走着走着,迎面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柳垂怜穿着桃红色的棉布旗袍,本来也在慢吞吞地走着,看到梨央后,神色瞬间有些慌乱。
彼时亲密无间的伙伴,此时竟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不远处刚好有一座小花园,两人默契地走了进去,各怀心事地绕着花坛兜起圈来。过了一会儿,她们近乎同时脱口而出:对不起。
梨央尴尬地揉了揉鼻子:“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柳垂怜满脸通红,又不敢说出龙公子赞助了雏星大赛,只能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担心司徒蓝樱给你施加了太大的压力。”
见她这种时候还为自己着想,秦梨央心里愈发愧疚,声音都开始哽咽了:“你对我这么好,可我却总是挡你的道。”
“梨央,千万别这么说,你能加入剧团,对我来说就是最开心的事了。”柳垂怜轻轻拉起她的手,温言宽慰着。
梨央委屈道:“我知道自己唱得不如你,也赢不过你,可是一想到跟你同台竞争,心里还是难受得厉害。”
柳垂怜叹了一口气,像是安慰梨央,又像在安慰自己:“梨央,不要把比赛看得这么重,剧团竞争本就残酷,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先前多少姐妹因为这个落得恩断义绝,我可不想咱们也步了后尘,无论比赛结果怎样,你永远都是我的好朋友。”
“可是我......”梨央感动得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好啦——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要认真对待比赛,把你的实力发挥出来。”柳垂怜拿出手帕,轻轻帮她擦干了眼角的泪珠。
“哎呀,都快登台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哭哭啼啼,你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好好准备比赛啦。”
听她这么说,梨央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想让你为难。”
而后,她又委屈地撇了撇嘴:“绵姨肯定很怨恨我吧,当初她一心想培养我,最后我却成了你的对手。”
柳垂怜摇了摇头:“怨你肯定是不会的,大家各在其位,各司其职罢了。”
“要知道,咱们都不是单打独斗。这段时间绵姨为我跑前跑后,人都瘦了整整一圈,我既感动又心疼,所以为了她也会努力准备比赛,而你身后也有许多支持者,为了他们,你必须打起精神来!”
柳垂怜眨了眨黑珍珠似的大眼睛,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司徒蓝樱性格争强好胜,她输不起的。”
“可是,你真的不会生我的气吗?”梨央可怜巴巴地扯了扯柳垂怜的袖子。
“如果你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我明确地回答你,我不生气,但你要是敢消极怠战,我才真的会生气呢。”
梨央想象过许多面对柳垂怜时的画面,想她会不会冷言冷语亦或是针锋相对,然而现实中的柳垂怜何曾对自己说过半句重话?两人共同经历过几场危机,每次都是她先站出来,勇敢地保护自己,即使面对残酷的竞争,她依然不卑不亢,温柔细腻,站在别人的立场思考问题,实在令人钦佩又动容。
看着梨央满眼的感动,柳垂怜同样是百感交织,她之所以说出刚才一番话,并非完全因为天性善良,而是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感——
她心里一直有着隐隐的骄傲,认为自己的实力根本不需要通过比赛成绩来证明,但随着各种背后力量的介入,尤其是龙公子悄无声息的入局,让她感到自己的力量如此渺小,就像大海中的一朵浪花,注定无法改变潮涨和潮夕。
她是如此,站在对面的梨央亦是如此,当比赛不再是纯粹的比赛,谁赢都算不得光彩。
*
柳垂怜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撞上一个火急火燎的小厮,说是陈老板在主楼会客厅等她,有要紧事要商议。
柳垂怜不敢耽搁,立马赶了过去,进门才发现,屋里不仅坐着陈德,还有秋绵远和一个模样古怪的男人。
他头戴一顶巨大的竹编草帽,穿着一身邋里邋遢的褐色短布衣,腰上系着一根麻绳,脚上踩着一双厚底木屐,鞋底还挂着一层泥巴,就像刚刚从山野里披星戴月赶过来似的。
真是奇怪,剧团里怎么会出现这种人?
那个男人见柳垂怜进来,稍稍抬头,宽大的帽檐下露出一张满是胡茬却意外年轻的面庞。他吐掉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突然笑了起来,一口大白牙在黝黑的皮肤的衬托下,亮得有些晃眼睛。
“你就是柳垂怜吧。”他直白地问。
陈德抢着回答:“谷老师,这就是柳垂怜。”
听到这个称呼,柳垂怜又往男人的脸上看了一眼,顿时大为震惊。
谷老师?难道是江南三杰之一,大名鼎鼎的音乐鬼才谷明轩?他不是早就隐居川北密林,吃山果,饮露水,全身心去寻找自然的大美之声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世俗的地方?
她转头往旁边看,秋绵远同样也是满脸诧异,但诧异之余,眼神中流露出隐隐的欣喜和激动。谷明轩性格孤傲清高,钟情山川河谷,厌恶烟花柳巷,请他给歌女作曲,简直是天方夜谭。
谷明轩站起身来,看着柳垂怜的眼睛,笑得不拘小节:“系马高楼垂柳边,小语轻怜花总见,真是个好名字,但愿你的歌声也能如此美好。”
陈德立马接话:“您放心,柳姑娘在团里是唱得顶好的,绝不会跌了您的名声。”
谷明轩是个爽快人,直言道:“咱们也别搞些溜须拍马浪费时间了,我得先听一下柳姑娘的嗓音条件,再看看她适合什么样的曲子。”
陈德不敢怠慢,当即领着几人去隔壁院子里的声乐室。
一路上,柳垂怜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面,拉着秋绵远的袖子悄悄问:“您知道谷先生为什么会来给我作曲吗?”
秋绵远满脸疑惑,显然也正在为这件事纳闷呢。
“我不晓得怎么回事,陈老板把我叫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那了,开口就说要给你写曲子,吓得我都不敢接话。凭我了解,陈德的人脉应该很难请动这位大师,可不是他又能是谁呢?真的太蹊跷了!”
柳垂怜试探地问:“陈老板有没有帮梨央请作曲老师?”
秋绵远摇了摇头。“没听人说过,就算真请了,也不可能比谷明轩更厉害。”
柳垂怜明确了心中的答案,嘴上却极力敷衍:“司徒蓝樱会帮她想办法的。”
“是啊,兴许是陈老板怕咱们太寒碜了,跟司徒蓝樱她们相比,一点话题度都没有。”
秋绵远的脑筋朴素且固执,哪怕天上掉下来一块馅饼,她都能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这一点倒是为柳垂怜减轻了不少压力。
一行人来到声乐室,谷明轩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对柳垂怜说:“你唱吧。”
柳垂怜一时摸不着头脑。“唱哪一种?”
“挑最拿手的,让我听听你最好的状态。”
柳垂怜迅速冷静下来,将脑子中的歌单全部筛选一遍,除去那些词句轻佻,曲调烂俗的,她稳中求进,选择了一首平时练得比较多,技巧也处理得比较完美的歌。
她向来不是怯场的人,一旦开口,注意力便全部集中在歌曲上,基本不会受外界干扰。
演唱过程中她表现十分轻松,陈德和秋绵远脸上也都挂着满意的笑容,她感觉自己发挥得不错,甚至有点小小的得意。
可没有想到,谷明轩突然抬起头,黑色的瞳仁里写满了不耐烦。
“行了,不用唱了。”
“陈老板,你们剧团最好的苗子,只能唱出这种水平吗?嗓门还没有我们山里采茶的阿嬷亮堂,怎么?没吃饱饭吗?”
霎时,柳垂怜感觉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冰得浑身打了个哆嗦。
陈德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谷明轩这人脾气古怪,专爱挑刺,便顺着他客客气气地回道:“您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出来,让柳姑娘再好好练练。”
“这不是练不练的问题,是她的声音条件太一般。”谷明轩毫不避讳地回答。
“当然了,在你们那种乱糟糟的舞台上唱一唱也够用,但你说她是兰芝的未来之星,我以为至少跟穆阳雪差不多水平,可这么一听,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面对这种尖酸刻薄之人,陈德也是一肚子的火气,但表面上依然春风和煦。“孩子年纪小,确实有不足的地方,但这些都是可以弥补的,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您鬼斧神工的音乐创造力啊。”
不愧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狐狸。
谷明轩摸了摸下巴上又黑又硬的胡茬,若有所思地说道:“难办啊——其实她唱功不差,要真是唱功问题反倒好解决,关键是她的声音达不到那种‘大道至简、悟在天成’的境界,就算我给她写了曲,她也很难诠释出来啊。”
陈德是个地道的生意人,根本不在乎悟啊,道啊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只是要一首能够用来参赛的歌,好听,有记忆点,出自名家之手,这就足够了。
谷明轩当然知道陈德和那位公子想要什么,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听人说,上次的百灵大会冒出来一个小丫头,嗓门亮得惊人,现在也加入兰芝了,不如让她唱给我听听,我懒惯了,喜欢跟有天分的人打交道。”
此话一出,就连陈德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差点就把话挑明了说:你不过是龙公子请来的援兵而已,说到底也是为了世俗的利益,跑这儿来装什么王八犊子?
话还没说出口,柳垂怜先站了起来,脸上丝毫没有被羞辱的不甘与恼火。“您说得那个姑娘,是我的竞争对手。”
这下反倒是谷明轩惊讶了:“她也要参加雏星大赛?未免太快了吧。”
“是的,她现在是司徒蓝樱的徒弟,这次参赛,也都是司徒蓝樱一手操办的。”
谷明轩这次下山,一早就听说了穆阳雪那个牛哄哄的师妹拿了百灵歌后,他只见过司徒蓝樱一两次,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争强好胜,甚至有些不择手段的小毛丫头,没想到她都已经收徒了。
他沉默着摸了摸胡须,暗暗琢磨,既然对面是司徒蓝樱的徒弟,单凭那股不服输的心气儿,胜率都很大啊,这可不仅仅是唱得好不好的问题了。
柳垂怜深吸一口气,眼神异常坚定地说:“无论是实力还是人脉,她们都很强,但是我想靠自己实力,堂堂正正地赢一把。”
“谷先生,我相信你,只有你才能帮我。”
谷明轩看着她那双平静又真诚的眸子,瞬间觉得眼前这丫头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