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蓝樱认为,秦梨央想要取胜,必须先有一首完全适合她的曲子。
那么谁能创作出这种高水准的定制曲呢?一定是最了解梨央的人,不仅要了解她的唱功,还要了解她的声音条件,乃至她的性格喜好。
毋庸置疑,这个人就是看着她长大的程冬雨。
不过程冬雨入行时间太短,又没有广为流传的代表作,名气在剧团尚且排不上号,更别提跟名师们相提并论了。
实话说,司徒蓝樱一开始也不明白,穆阳雪身边高手无数,为什么偏要找一个没经过专业训练,性格又固执的傻小子给自己作曲呢?直到前段时间,她无意听了几段别人发来的demo,一下子就理解了其中的缘由。
如今剧团演出的乐曲,基本形成了几种固定模式,写再多的新曲,也都是换汤不换药。譬如把大师甲和大师乙的作品同时拿给外人听,如果不加以提示,根本分不出你我。所以,一首所谓的好曲子,不过是卖个大师的名号罢了。
歌女做到穆阳雪和司徒蓝樱这种水平,根本不缺与大师合作的机会,她们更需要的是挖掘一些别人没听过的新东西,要抓人耳目,要引领潮流。
而程冬雨恰恰就是这样的作曲人,他温柔内敛的外表下,有着细腻的情感和包罗万象的宽广胸怀,他的创作欲十分强烈,总是有源源不断的灵感,绝不会写出俗不可耐的废曲。
此外,他的曲风鲜明,节奏明快,能在第一时间抓住人的耳朵,并且听过之后久久难以忘怀。这样的曲子,是最适合参赛的了。
当所有人都认定司徒蓝樱会花重金请一位镇山大佛时,她却悄悄锁定了名不见经传的程冬雨,这一招可谓出奇制胜,不仅赢在作曲上,也赢在了话题度上,一石二鸟,甚是妙哉。
司徒蓝樱千算万算,没想到麻烦会出在秦梨央这个“不孝徒”身上。
秦梨央跟了司徒蓝樱一段日子,渐渐摸清了她的脑回路,一开始就猜到她会请程冬雨写曲子,于是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程冬雨是个不爱争抢的“和平派”,肯定不希望单纯的小师妹卷入剧团斗争,更何况他对司徒蓝樱的人品颇有微词,只要自己劝一劝,他肯定会将这件事推拒掉。
其实,程冬雨早就听说最近要办一场新人赛,不过兰芝是大剧团,人才济济,光是新人的实力就堪比其他家的头牌,他压根没想过刚刚入团的梨央也要参加雏星大赛。
错愕之余,他抛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司徒蓝樱真想让我来作曲?”
“八九不离十。”
“你想好了?真的不想拿第一?”
梨央实话实说:“师兄,我真的不想跟柳垂怜同台竞争,赢又赢不过,输了又跌面子,一趟下来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但司徒小姐对这场比赛上心得很,我又不敢直接忤逆她,只能拜托你推掉作曲的邀请。”
程冬雨虽然很讨厌这种坑钱的比赛,但还是觉得梨央这种女孩儿家的小心思太过胡闹,嘴上虽然没说什么,眉头已经微微蹙起来了。
梨央对他的小情绪了如指掌,当即扯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好师兄,你就应了我吧,再说我也不想让那个女人过来折磨你,她那个性子,你肯定吃不消的。”
好说歹说,程冬雨终于勉强点了头。
巧得是,梨央前脚刚离开,马上有人过来送信,信的内容正是司徒蓝樱邀请他作一首新曲。
程冬雨端着信犹豫了一会儿,心里有不少顾虑——
一是梨央自己不想争,他也不乐意师妹去趟这一潭浑水;二是自己没有准备大赛的经验,就算应了邀约,也未必能交出满意的答卷;三是他自认为和司徒蓝樱性格相差太多,三观不一致,交流肯定有困难。
打定主意后,他给司徒蓝樱写了一封回信,说自己能力有限,难担重任,便将邀请委婉地拒了。
他自认为这封信写得措辞严谨,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殊不知司徒小姐气性大,单知道被拒绝这个结果,便开始炸毛了。
她当着梨央的面愤然骂道:我看那程冬雨就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竟然跑到我这儿装模作样,姑奶奶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能在他身上栽跟头不成?
梨央表面迎合她,暗地却由衷赞叹:不愧是师兄,说到做到真靠谱!心里得意着,嘴角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笑意。
就是这微微扬起的弧度,让司徒蓝樱一下子品出了不对劲来。
梨央察觉到气氛微妙,慌忙解释:“我师兄就是个犟脾气,他不想做的事,谁也劝不动,我都见怪不怪了。”
司徒蓝樱盯着她越来越心虚的表情,突然抿唇笑了出来。“梨央,世上没有说不通的道理,除非这道理损害了别人的利益。”
接着,她站起身,轻轻弹了下衣角,胸有成竹道:“今天为师就给你好好上一课。”
*
正午时分,程冬雨埋在一大堆乐谱中潜心创作,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免有些奇怪,谁会在这日头正盛的时候来找他。
大门拉开了一道缝,人影还没见着,泉水般清脆的声音倒先飘了进来。
“程先生好生忙碌,为了见您一面,我可是在太阳底下晒了半袋烟的功夫。”
大门打开了,露出一张冶艳至极的笑脸。
司徒蓝樱突然造访,让程冬雨霎时有点不知所措,手中的钢笔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这是程冬雨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与舞台上的风尘妩媚相比,眼前这个人更加鲜活而生动。
她非常漂亮,精致的瓜子脸上,一对远山眉舒朗明媚,黑白分明的凤眼神清气秀,琼鼻娇巧,唇若含丹,齿若编贝,整张脸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而她的身条笔挺纤细,像一截郁郁葱葱的竹子,周身散发着蓬勃的气势和灵动的活力。
程冬雨默默地想,这就是穆阳雪的小师妹啊,和她还真是不太像呢。
“怎么?不欢迎我吗?”门外的女人微微偏头,娇俏地绽放如花笑靥。
“没有,没有,您请进。”
司徒蓝樱也不跟他客气,进来四处打探一圈,选了张看起来最舒服的沙发椅坐下了,程冬雨则匆匆忙忙给她端上来一壶碧螺春。
“寒舍简陋,请司徒小姐不要介意。”
“无妨,我今儿个过来也不是为了参观的。”司徒蓝樱捧着茶盏细细品了一口,浅笑着回答。
程冬雨被她滴溜溜的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索性直白地问:“你是为了梨央参赛的事吧。”
“是啊——”她拖着长音,漫不经心地回答。“凭我的经验,雏星大赛对新人而言,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我知道。”
接下来,房间里是久久的沉默,沉默中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尴尬。
司徒蓝樱突然轻笑一声:“程先生要是不爱说话,就先听听我的拙见吧。”
“这次的雏星大赛最吸引人的不是丰厚的奖励,而是剧团和赞助商在宣传上砸下的血本,对于新人来说,光是这个起点就叫别人望尘莫及了。程先生,你应该最了解梨央,她天赋在此,只要机会到了,红遍整个江南都不成问题。到那时候,财富、名气、姻缘这些对歌女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不都是唾手可得吗?
争强好胜,追名逐利。这段话听起来完全符合司徒蓝樱的风格,程冬雨却突然想起穆阳雪在霖海时说得一番话——
人生就像攀登一座高峰,当你拼尽全力攀上山顶,本以为可以‘一览众山小’的时候,却发现头顶上还有很多难以企及的风景,这就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看着司徒蓝樱眼中的兴奋劲儿,估计是永远都不会理解这个道理了
司徒小姐进一步表明立场:“我知道,秦梨央有亲人有朋友,遇事不缺拿主意的人,但在歌手这条路上,只有我跟她的利益一致,休戚与共。她年纪还小,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我这个做师父的,必须为她把关负责,您说是不是?”
原来梨央那点小心思早就被识破了。
程冬雨又气又无奈:“你是指责我这个做师兄的不明是非,影响梨央的前途喽?”
司徒蓝樱微微仰着脖子,自信地说道:“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们的想法,我愿意理解并尊重,但在梨央登台这件事上,只有利益最大化才是正确的选择。你跟我合作,保证咱们三方都能受益。”
这个女人自信且张扬,理智中还透着一股邪气,虽是同门师姐妹,却跟穆阳雪很不一样。程冬雨被她强势的态度逼得有些不舒服。
“程先生,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要梨央赢?”
程冬雨的内心其实是矛盾的。都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既然梨央做了歌女,自然应该遵守契约,参加比赛,提高人气,收获鲜花和掌声,但是他又很怕,怕梨央在成长的过程中迷失自我,坠入深渊。
两难的抉择摆在眼前,程冬雨本能地想要逃避:“司徒小姐,陈阳城比我厉害的作曲人比比皆是,您若真想梨央获胜,应该请一位名家,创作更优秀的曲子。”
司徒蓝樱笑了笑,坦诚地说:“现在的问题,不是曲子不行,而是梨央,不大行。”
程冬雨不出所料地蹙起了眉头:“为什么这么说?”
“您是行内人,应该很清楚,以梨央现在的实力,无论跟柳垂怜演唱哪一首相同的歌,都没有胜算的可能。”
她又道:“你是她的师兄,应该最了解她的演唱基础和嗓音条件,这首曲子需要避开她唱功上的一切瑕疵,还要做到浑然天成,不能破坏乐曲本身的流畅感。这件事不简单,我相信只有你能做到。”
说着,她递了一个本子过去。“看看这个,兴许对你有帮助。”
程冬雨接过来一看,只见厚实的记事本上写满了隽秀的小楷,记录着梨央演唱时出现的问题,以及针对性的创作建议,其中诸多细节,几乎达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就算专业的声乐老师来听,也未必能指出这么多毛病来。
一瞬间,程冬雨真的被这种前所未有的挑战吸引了,同时也暗暗佩服司徒蓝樱的专业水平和缜密心思,她很聪明,也懂得掌控人心,并非像传言那般,仅靠美色和交际能力就能在圈子里如鱼得水。
见程冬雨神色出现动摇,司徒蓝樱突然放软了语气:“我知道,自从梨央拜我为师,你心里就一直结着疙瘩,觉得我人品不好、贪名图利、见风使舵,不负责任,我想通过这场比赛证明自己,我真的很在乎梨央,也会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师父。”
或许觉得这话还不够分量,她又补充道:“我向你保证,无论将来红或不红,嫁人与否,我都不会抛下梨央,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那孩子绝对安安稳稳,衣食无忧!”
听到如此真诚的保证,程冬雨大为感动,甚至忘了眼前这个女人是鬼话连篇的司徒蓝樱,只觉得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下来,所有的芥蒂和郁结都烟消云散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担忧:“梨央好像不太希望争这个第一。”
“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孩子之间的事情,就让她们自己解决吧。”司徒蓝樱颇为轻松地耸了耸肩。
话已至此,程冬雨终于点下了头。“我可以帮梨央写曲子,但是......”
他将记事本工工整整地摆在面前的茶几上,又道:“这个过程需要反复磨合,到时候还请司徒小姐多多帮忙。”
司徒蓝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
事情谈妥后,司徒蓝樱起身告别,却在路过书房时闻到了一股独特的茉莉花香味,便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在书架的最显眼处,摆放着一只白色鲜花串成的,活灵活现的小老鼠。
她眼神倏地暗了下来,快步走过去,将那小物件端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
待程冬雨过来询问,她冷笑一声,幽幽开口道:“程先生真是雅兴啊。”
程冬雨眼神飘忽,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之后便一个劲儿地解释这是普通朋友送的。
司徒蓝樱讽刺道:“如此精妙的手艺,想必是一位温柔细腻、慧心巧思的女性朋友吧。”
程冬雨嘴唇泛白,还没来得及解释,司徒蓝樱又将那小摆件轻轻放回了原处,淡淡说了一句:“程先生,心是红尘,亦是净土,摒除不切实际的杂念,对你对我,对所有的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