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于一楼大堂中,所有入住的病患聚集在了一起。
护士玛丽此时正当值,她听闻凯瑟琳的噩耗,顿时脸变得煞白,说了句“我去找威廉医生”便跑得不见人影,留得二十几个病患在大堂内面面相觑。
非玩家的病患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谈论着这一场“惨剧”。
那名为斯凯的金发女人——也就是凯瑟琳的室友,则正被玩家们围在了中间,接受着“问询”。
“你的意思是,凯瑟琳在你面前把自己的喉咙割开后跳出了窗?”一个身穿西服三件套的眼睛男双手插袋,重复道。
“对、对!我在卫生间整理容貌,一开始没注意到她在干什么。”斯凯点头道,“刚从卫生间出来,我就看到她用水果刀割开了自己的脖子,然后从窗户跳了出去。她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绑了绳子,也肯定是她自己干的!”
“噢,可怜的凯瑟琳,她一定只是因为病疯了。可是她怎么能夺去自己的生命呢!”斯凯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我绝对没有说谎,上帝啊!说谎的人与自杀的人都是要下地狱的!”
“我从小被教育的版本是‘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周杏将脸凑近斯凯,“死后的惩罚通常没什么约束,还是活着的时候的惩罚更有教育意义。你确定你没有说谎?”
“绝对没有!”斯凯在胸前画起了十字,“主啊,保佑我们吧!”
此后,无论周杏再怎么逼问,除了“主”与“保佑”之外,斯凯的嘴中再没吐出过任何信息。
“她不像在说谎。”周杏退到闫栎涯身边,轻声道,“但她身上有尸臭味。”
周杏想起,在凯瑟琳出事时,她在房内闻到了两种味道:死亡的味道与尸臭味。
现在,她大概搞清楚了味道的来源:死亡的味道一如既往地来自闫栎涯;而那尸臭味并不来自于屋内的闫栎涯,而是从屋外挂着的凯瑟琳身上传来。
但如果凯瑟琳在数秒前才将自己割喉,甚至还没死透,她的身上应该只会有血腥味,而不是尸臭味!
并且,那尸臭味与花园内的味道如出一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闫栎涯见周杏对凯瑟琳身上的味道十分在意,于是道:“我去把凯瑟琳的遗体放下来。”
凯瑟琳的遗体此刻仍旧悬挂在207的窗边。周杏本想一同回到207,与闫栎涯协力将凯瑟琳的遗体搬下。
闫栎涯倒是皱了皱眉,“你就在这里等吧。味道太大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周杏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对闫栎涯说的“帮不上什么忙”不置可否,但还是乖乖地留在了大堂中。
正当周杏仍在梳理思路时,一个男声从她的身后传来,“你好,周小姐,幸会。我叫孙斯年,先前周小姐的表现让我很是惊艳。”
周杏转过身去,这说话的男人是那身着西装三件套的眼镜斯文男,他早先坐在餐厅靠门处,是吃了下午茶茶点的几人之一。
周杏暗说这人怎么这么文邹邹又精致,穿成这样也不知道是来参加任务还是来参加晚宴。周杏只得以同一风格回答孙斯年道:“过奖,孙先生。我们之前没有见过吧?这个副本中,我还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何谈惊艳?”
“正是因为此前没有见过你,才会惊讶。”孙斯年上前与周杏握手,“与阎王待在一起、还能触发主线任务,哪会有普通人?今后也请你多多指教了。”
周杏与他打了一圈太极,寒暄了好一会儿,得知孙斯年是已经在游戏里生活了十年有余,家住白泉市,已经是个游戏老手了。
“那你刚进游戏那时候,还没有闫栎涯这号人物吧?”周杏问道。
“阎王之所以是阎王,就是因为没人知道她的来路。”孙斯年意味深长地说,“早在我进入游戏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闫栎涯的轶事了。”
“这么早?”周杏多少有些惊讶,“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难道她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游戏中了?”
“应该不是。”孙斯年摇了摇头,“我在游戏里见过她几次,副本里、副本外都有,这人的外表未曾变过。二十多岁、金色头发、眼神像死了一样,就像个嗜血的暴君——”
此时,那“嗜血的暴君”闫栎涯则正从二楼探出了身子。她着实满手是血,不知究竟是又被玻璃割破了哪里,还是身上沾了凯瑟琳的血迹。闫栎涯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将手上的血擦干净,又小心翼翼地将手帕扔进了大堂内的垃圾桶中,才回到了周杏的身边。
“凯瑟琳的遗体被我搬到了207室内,今晚我们得换个房间睡了。”闫栎涯瞥了一眼孙斯年,后者与她打了个招呼,她却没有接话。
“既然你回来了,我也就不霸占着你的朋友了。”孙斯年和周杏礼貌地握手,“有其他副本相关的信息随时联系。”
“他和你说什么了?”闫栎涯直视周杏的眼睛,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周杏想了想,回答道,“说了你们是老相识。”
“孙斯年原本生活在1935年,他那副装模作样的绅士作派就来源于此。”闫栎涯冷不防地说,“无论他和你说了什么,建议你只相信一半。”
“……他说你十年前就在游戏里了。”周杏干脆与闫栎涯摊牌,“但你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
“他说的十年不一定是十年。”闫栎涯没有多加解释,把话题转向了这一次的副本,“在威廉医生过来给凯瑟琳收尸之前,我们最好去看一看那具尸体。等到医生来了,我们就没办法轻易接触到它了。”
周杏给在一旁等候的唐友瑶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同行。唐友瑶收到了周杏的暗示,拉上张英予,跟上了周杏上楼的步伐。
周围的非玩家们对四人指指点点,似乎对于她们要去查看尸体的行为难以理解。
一个金发男人嘟囔道:“这群东方女人真是不敬畏神。就连那种自杀的污秽身躯都敢去翻看,也不怕被诅咒了。不信真神者的东方人果然低贱,神迟早会降下罪。”
周杏闻言转身,冷冷地盯着那男人,嘲讽地说:“你的神可管不着我们。我们东方人都归地府管,要降下诅咒,你的神和我的神还得打上一架,看看谁更强。”
“另外,我们东方人从不觉得死亡的人污秽。相反,我们尊重所有死者。”周杏继续说道,“你的这种观点,恰恰显示了对生命深度和复杂性的无知。用污秽这种词去评判那些已经离开的人,只能说你的精神无比贫瘠。”
“游戏NPC而已,被输入了既定的认知,别和他一般见识。”唐友瑶见周杏情绪有些激动,安慰道。
“生命中的苦难和挑战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闫栎涯开口了,轻轻地拍了拍周杏的背,“不要想太多。”
周杏其实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刚刚情绪突然变得激动,她甩了甩脑袋,挤出了个微笑,说道:“没事,让我们去看看凯瑟琳吧。”
周杏带头走入了那群非玩家们忌讳的207室,等其他几人进入了房间,她即刻把门关上,以防有人偷看。
凯瑟琳的遗体被闫栎涯从窗外拉回了室内,此刻正平放在地毯上。她颈部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而是留下一个骇人的大口子。她的脚踝处被绳子勒出了一道暗红色的痕迹,想必是刚才倒掉在窗口时系在她脚上的绳子留下的。
除了看上去消瘦之外,凯瑟琳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她究竟为什么会割喉而亡?”唐友瑶提问,“她的死因真的是割喉导致的吗?”
“那个……”那名叫张英予的新人默默举手,“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看看,我是个医学生。虽然不是学法医的,但是简单判断她的情况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哦?你还是是个医生。”唐友瑶惊叹道,“那就麻烦你了,张医生。”
“我还没毕业,不是医生……算了。”张英予蹲了下来,检查起了凯瑟琳的身体,“她喉咙上这道伤口很大,确实是可以致命的。”
张英予转而检查凯瑟琳身体的其他部位。从外表上来看,凯瑟琳并没有受到其他外伤,也没有明显的中毒症状。除了——
“她的手指甲里有泥巴痕迹。”张英予拾起凯瑟琳的手,“你们看,就在指甲缝里。”
“也就是说,她接触过泥巴。”周杏道,“我和她是一辆马车来的,此后的所有活动都在一起。我不认为她在刚才的几小时内有任何的机会接触泥巴。从马车的装潢和这个疗养院的设置来看,这里应该是给富有的人服务的疗养院。”
“我也是乘坐装潢精美的马车来的。”唐友瑶附和,“只是,我和同行的几个人身上穿着的服饰都比较粗糙,并且在马车上还像精神病人那样被束缚住。到了疗养院,才给我们解开。”
“我那时也是这样。”周杏说道。
闫栎涯也点了点头,表明她来时也经历了同样的情况。
“所以,她应该是在上马车之前摸过泥巴。”张英予猜测道,“不过,很难想象这个年代的富家小姐会接触泥土。”
“确实。这个时代的富人基本都十指不沾阳水。”周杏赞同道:“除非她其实不是个富人。”
“等一下!”张英予似乎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她可能真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