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被推入了深夜的海洋之中,周杏能感受到的仅有寒冷。
她只觉得身体好像非常沉重、不住地向下陷去,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直到眼前再也看不到一丝光明,如同要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忽而,包围自身的那冰凉的东西好像在变得温暖,这救命稻草般的温暖也将周杏一点点推入梦境与现实的边缘,就差那么一点,就一点,似乎就要回到母亲那温暖的臂弯,回到孕育一切的母亲体内,然后迎接永恒的沉睡。有一个声音似乎在说,快了,就快了,很快你就安全了。
那声音如同恶魔的催眠曲,再多走一步就要跌入深渊——直到一道声音突如其来地响起,“答得不错,李家适,你坐下吧。同学们看下一道题啊。这题是压轴题,考察的是同学们对排列组合的熟悉程度……”
……排列组合?
数分钟前如同被漩涡吸住的意识突然被解放了,眼前的黑暗渐渐转明,周杏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或者说在看不见之前就能通过听到的猜到大概了:眼前一位长相严肃的中年教师于讲台上背对着同学,拿着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快速地写着数学公式。粉笔书写扬起的粉尘让她时不时咳嗽两下,在寂然无声、仅有粉笔触碰黑板的“哒哒”声的教室里格外引人注意。眼前有的除了讲台与教师之外还有堆成小山一般高的书籍与试卷,前方的座位坐着一位寸头的男生,他驼着背,对着桌上的试题,脑袋一动不动地沉着。
周杏有些摸不清楚状况,但仍快速地思考着,排列组合、压轴题、大量的教科书与试卷……这是在高中,而且这老师在讲中文?
可是这不符合常理!前一秒还在太平洋彼岸的其他国度,怎么会现在突然来到了讲中文的高中课堂?想到这里,周杏的心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剧烈的心跳压得她快要难以呼吸,让她不住地想要用咳嗽的方式汲取更多的氧气。
不好!周杏强迫自己深呼吸,无论这是哪里,现在肯定是什么特殊的状况,反应过大只会被当做突发疾病或者惹来麻烦,按兵不动才是硬道理。几下呼吸平复了心跳后,她先迅速排除了自己回到过去的可能:自己根本不认识台上这女教师,也不熟悉教室的布局或者穿在其他同学身上的校服,更不用提自己因为准备出国留学,根本没在学校上过几天高三。
难道是魂穿了别人?现阶段这听上去算是较为合理的解释,周杏脑袋里迅速过着学习过的所有量子物理知识,试图给自己当下的境遇寻找一个理由,然而不幸的是显然当代物理学仍旧没有关于穿越的可靠文献。
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周杏心想。毕竟,应付高中学习对于一个博士生来说应当不在话下。但是,身心上的双重压迫真的是让人忍受不住。更何况现在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明显超出了常识的范畴——想到这里,周杏不住地深吸了两口气,这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让周杏一度觉得自己已经置身于另一个维度。
没想,深吸两口气进入鼻腔的不仅有氧气,还有一种类似游泳池消毒水的浓烈味道。接着,更让她紧张的是,还有一丝铁锈般的味道——那是血腥的味道!
这血腥味好像就来自自己的周围的某处,可周杏没观察到身边有任何一个人身上有明显的伤口。周杏从小到大在五感的大部分方面极其不敏感,磕碰、跌倒都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在五感这部分,仅有一方面她可谓是异于常人:她的嗅觉特别灵敏。
从小到大,家里做什么饭在楼道间她就能闻出个大概;百米外的地方在修建草坪,她还没看到就能闻到;还有就是血的味道,如果有谁受伤流了一丁点血,周杏总能第一时间察觉。
所以,她非常肯定当下身边一定有哪个同学身上在流血,但是究竟是谁?
还没等她有时间确认到底这味道是从谁的身上来的,讲台上那被她忽略已久的教师终于转过了身子。那是一位中年女性,有着所有中学数学老师被赋予的刻板印象:戴眼镜、严肃、穿着一丝不苟。
她的目光锁定在了一处,缓缓地环视了教室一圈,最后停留在靠窗那排的第二个学生,“张田原,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去年的高考真题。”
周杏抬头,看到题目后一愣。这根本不是高考难度的题目,而是大学高阶的概率论经典问题。作为一个每天都需要进行数□□算的博士生,她也无法立刻得出这题的答案。
那个被唤作“张田原”的同学却许久没发声。
“怎么傻坐着,这么简单怎么都说不出来?”“站起来。”老师的声音低沉且有些异样。白炽灯打下的灯光在她的脸部投下了一道奇怪的阴影,使得她的表情更加不可捉摸。她冷冷地道,“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不能告诉我你这都不会吧?你至少要站起来给我猜个答案吧,老师在这里站着,你就在那坐着一句话都不说?”
张田原仿佛从恍惚中醒来,一个激灵站起,用力太猛,甚至差点撞到了身后同学的桌子。他盯着黑板,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总算憋出了个答案:“三分之一?”
周杏心算了好一会,反应过来这不是正确答案。答案应该是七十二分之一百二十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一个错误的答案,周杏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那讲台上的老师竟然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说那笑容奇怪是有理由的,人笑的时候大多会带动眼睛和嘴部周围其他肌肉,但这老师的嘴角虽然上扬,其他地方却毫无变化。她的眼睛大睁着,面部肌肉不和谐的歪斜着,嘴角抽搐,似笑非笑。这笑容如死神的咧嘴,无声却充满寒意。她的眼睛中没有一丝的笑意,凝固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张田原。
与此同时,她的嘴巴正在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但仅仅能听到嘎达嘎达的声音,就像是是腹语者在操控人偶之时,那种古老的木质人偶发出的声响。
正当周杏想仔细听听那老师究竟在说什么之时,张田原附近那几个学生突然转过身去,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张田原,也如同人偶一般张合着嘴巴,不过他们的声音更加清晰尖利:“错啦!错啦!”
这样的声音吸引了周杏的目光,她不住向张田原的方向望去,只见张田原面色惊恐,全身肌肉紧绷,一副要立马逃跑的样子。但就如同数分钟前在走廊中面对白色光球的周杏那样,他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周杏暗觉不妙,这些同学和老师应该都是鬼!
周杏尝试回忆教科书,觉得这鬼有些眼熟,但是脑子仿佛中了咒一般,一片空白,想不起这鬼的学名和应对方案。而且,明明现在是白天,这里也是室内,怎么可能会有鬼?她摸向自己的口袋,那里放着她的随身抗鬼器。手刚摸到抗鬼器,周杏便一惊,出门时还是满格能量的抗鬼器竟然没有储能了!
周杏转头,又看见那数学老师伴随着一声声的“错啦”缓缓走下讲台,拿起了讲台上的戒尺——不,那哪里是戒尺,分明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她将刀递给了其中一位说着“错啦”的同学,那位学生熟练地拿起刀,在张田原的后脑勺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周杏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直到几秒后才敢睁开。但出乎意料周杏的是,并没有任何血液从那脑后伤口中流出,仅有一根如手指一般粗细的麻绳的头部从缝隙中露出。数学老师拉出麻绳,那麻绳看上去足有几十米长,源源不断地从张田原的后脑勺中抽出,直到张田原的脑袋已经完全凹了下去,老师才将那线的尽头缠在了自己的腰上。
看到张田原的后脑勺扁了下去,老师满意地拉了拉腰间的绳子。绳子一拉,张田原就像是接受到指令的傀儡,马上乖乖坐下,伏下了身子,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试卷。本有手指粗的麻绳也渐渐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那道深深的伤痕并没有流出任何血液,但血腥味却更加刺鼻,充斥着整个教室,让人不寒而栗。
周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坐在她前面的那寸头男生,她这才发现他的后脑勺也是凹陷下去的!这男生的身体在周杏看着他的这段时间内从未起伏过,好像从未呼吸过。这教室到底已经有多少人被割开了后脑勺?
数学老师扫过教室,似乎在寻找下一个目标,她锁定了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明显不该是这里的学生,正因恐惧而浑身颤抖着。数学老师不紧不慢地朝着男人走去,站到了男人的身后,嘴巴已经诡异地张开,似乎马上就要唤出那男人的名字。
就在周杏为他捏了一把汗的时候,却见男人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不知为何物的小圆球,向身后投去。小圆球在地上滚了半米,最终落在了一个女生的座位旁,停了下来。
即刻,那数学老师竟然改变了目标,转而走向那女生,嘴里唤着她的名字,“章璐……”
那叫章璐的女生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双手攥着课本,手指都在颤抖。周杏不觉得她会知道如何对付这老师鬼,普通人对鬼怪的了解本就有限!
周杏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这数学老师,费劲浑身解数,终于在记忆的深处锁定了这老师鬼的疑似品种:谜踪问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