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娘......去给你买甜瓜。” 绝□□声音听起来有一丝压抑的颤抖，她努力拉动嘴角，朝着身边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笑了笑。

“娘，别走，我不吃甜瓜了，”女孩一边摇头一边想要拉住妇人试图松开的手，“娘，你去哪里？等等我，娘！ ”

少妇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渐渐地消失不见了，“娘！”女孩一边追一边喊，却不知道该向何处去找，急得迸出了泪花。

有着和少妇相似容颜的少女猛地睁开双眼，胸口随着喘息上下起伏着。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凉凉的湿湿的。又是那个梦，又一次在漆黑一片的深夜惊醒。下一刻，房间里燃起一丝烛光，少女披衣坐在桌前，又拿起睡前看的那本医书，一边看一边等着黎明的到来。

这里是抚海城，一座沿海而建的千年古城，南月国最为繁华的港口城市。从打鱼售盐，到造船修船，再到航海贸易，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靠海为生。他们热爱大海，也敬畏大海，虔诚地相信大海之中自有神明，可以护佑着讨海人出入平安，足食丰衣。当下虽为乱世，亦不时从远方传来战乱的消息，而这里的人们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繁忙而充实。

随着造船业的不断发展，有越来越多的人在扶海城进行海上贸易，本地人外地人兼而有之。偶尔还能见到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在码头和本地商人直接交易。茶叶，瓷器，丝绸，都是供不应求的货物，被一箱箱地运往临近各国。而各种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儿也都是先从这里进入市。经历过大风大浪，也见惯了各种新鲜事物的扶海人大都秉持着一种处变不惊，乐天知命的态度，既能百年如一日的坚守着祖祖辈辈的传统，又十分乐于接受新事物。

在扶海城里，有两个地方几乎人尽皆知，它们分别坐落于闹市长街的两侧：一处是当地人祈求海神庇佑的海神庙，香火数百年来一直都很旺。另一处则是闹中取静，坐落在长街尽头的长春医馆。多年前，一位姓沈的年轻后生来到此地，开始挂牌行医。时光荏苒，一晃20几个春秋已经过去。当年名不见经传的后生仔如今已成为人人尊敬的名医，在扶海城有着很高的声望。

这天，长春医馆刚一开门，邻居张大婶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沈大夫，我家老头子，我家老头子他今天早上，半个身子突然动不了了，这个怎么办啊？我这下半辈子还指望他呢。 “张大婶一张口就开始抹眼泪。

“张家大姐，您别急。我拿上药箱马上跟你走一趟。”

“哎，沈大夫，上次抓药的钱还没给呢，“ 张大婶一边说一边擦着眼角，声音细若蚊蚋。

“上次？”沈玉池露出一副已然忘记的表情，“张大姐无需挂怀。您上次送的肉粽，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呢！”

张大婶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手，脸也涨得通红，“沈大夫，您总是这样，上次沈姑娘给我弟媳妇儿瞧病，也没收钱。”

沈玉池摆了摆手，打断了张大婶，“张家大姐，咱们还是快些去看看张大哥吧！” 他一边说一边背起药箱， “沐芳，你看着铺子，我和张家大姐走一趟！”

“来了！”随着轻轻柔柔的话语声，一位身穿粗布衣裙的少女从后院走了出来，“爹，这里就给我吧。” 她脂粉未施的瓜子脸略显苍白，柳眉虽然长却是淡淡的，湖水一般的眼睛，小而挺的鼻子下面是两片粉色的薄唇，一头长发垂到腰间，只是简单地梳成一束，几缕发丝不听话地散落在肩头。她便是扶海城名医沈玉池的独女，从6岁开始便跟着父亲行医，如今也成了街坊们口中的小沈大夫。

沈玉池和张大姐前脚刚走，一位年轻的妇人就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急匆匆地进了医馆。

“小沈大夫，救命啊！ 我家囡囡前几天突然长了好些疹子，我本以为抹点香油就好了。可这几天不但没见好，反倒发起烧来了，可急死我了。 ”

“先把孩子放在这里吧，”沈沐芳一边说边帮妇人把小女孩放好，随即用手背碰了碰小女孩的额头，又轻轻地把两指搭在小女孩的手腕上。

“来，张嘴，让姐姐看看，” 她温柔地哄着小女孩，“这里疼不疼？” 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地按了按小女孩的肚子。

刚才还在哭闹的小女孩，已经在沈沐芳的柔声细语下安静下来，乖乖地让沈沐芳做检查。

“李嫂，您别急。小妹妹是得了风疹。我开一个药方，先给小妹妹试试看”，沈沐芳一边说一边写药方，“黄豆卷两钱，牛蒡子两钱，桔梗两钱，… ”

正写着药方，就又有一位来问诊的人进了中医馆，站在不远处等待，沈沐芳抬头道， “您稍等，我这里一会儿就好。”就这样，一个上午很快便过去了。

下午，趁着医馆没有病人，沈沐芳来到后院放中药的库房取一些药材。

“哎，早就跟爹说过不要把药材放得那么高。”沈沐芳一边爬梯子一边自言自语道。

“沐芳，我来帮你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梯子下方想起。

“陈大哥？ ”沈沐芳见到来人，立刻又想起昨晚爹和自己的对话。

“沐芳，陈嫂刚才来过医馆。” 沈玉池有些欲言又止。

“陈嫂？”正在收拾柜台的沈沐芳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哪里不舒服？”

“陈嫂她...是为了怀信过来的。 ”沈玉池见女儿脸上一僵，连忙解释道，“你和怀信从小一起长大，又时常见面。我想着你是不是也......”

“不是。”

“沐芳？”沈玉池没想到女儿会一口回绝。

“爹......我和陈大哥就如同兄妹一般，此外并无其他。”沈沐芳淡淡地说道。

“沐芳，你也不小了。”沈玉池叹了口气，“你总说立志行医，终身不嫁。可你要知道一个女子要想独自在这乱世生存，是何其之艰难？你虽然是我的养女，但看不到你有个好归宿，我怕你亲生父母要责怪我亏待了你。 ”

“爹，既然知道我的心意已定，您可否成全女儿？” 沈沐芳一边说一边来到沈玉池身边，稍缓了语气，“我就想跟您一样，认认真真地做一辈子大夫。再说，您不是也一直一个人，这不挺好的吗？”

“沐芳......, 怀信这孩子不错......”

“您放心吧，陈大哥那边我自会跟他说清楚。”

“哎......”沈玉池拿女儿没脾气，摇了摇头，只好作罢。

“陈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娘刚刚扯了几批绸缎，让我给你送过来。见你不在前院，便猜着你可能在这里。”陈怀信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纸包，憨厚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还有, 我娘她前几日来找过沈大夫......”

“陈大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当时我娘带我来找沈大夫看病，你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陈怀信不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你有没有问过陈嫂，一直独身的沈大夫怎么会突然之间有了个女儿？”

“沐芳......”

“12年前，我娘亲在除夕夜将发着高烧的我送到养父的医馆，说是要去给我买甜瓜，一会儿就回来。可我等啊盼啊，眼睛都酸了，就是不见娘回来。我心说，明明是除夕夜，屋外怎么那么黑啊？” 再次去触碰那个已经结疤多年的旧伤，沈沐芳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但胸口还是隐隐觉得有些疼，“陈大哥，你有没有猜测过我的出身？有没有想过为何一为人母者要遗弃自己的孩儿？或许，我......其实是不应该被生下来的。”

“沐芳......” 陈怀信自然是听过坊间关于沈沐芳出身的传闻，有些版本甚是香艳离奇，但他既不相信也不介意，更从未问过沈沐芳本人。自打两人认识后，他便常常来找沈沐芳，即是一起玩耍也暗中防着别的孩子欺负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次见到女孩，陈怀信心中都会升起一种莫名的欢喜。后来再大一些，才明白自己是动了情意，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后来，多亏爹后来收留了我，一个人幸苦把我养大，还教会我岐黄之术。从我懂事起，便立誓要给爹养老送终，并且像爹那样终身行医，不谈婚嫁。陈大哥，你能明白吗？”

“沐芳......我......” 望着一直默默守护的女孩却因自己而红了眼眶，陈怀信只觉心里酸涩异常，憋在胸中的那句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我只是想一直守护在你身边。

“陈大哥，谢谢你的好意。”说罢，沈沐芳便出了库房，留陈怀信一个人独自留在原地。

“沈大夫，我先告辞了。” 陈怀信站在沈玉池面前显得有些局促，手里依旧拿着那个包裹。

“这么快就走？ ”沈玉池望着眼前的年轻后生，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那......慢走！替我问陈嫂好！” 望着陈怀信离去的背影，沈玉池无奈摇头，不禁又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沈沐芳的情形。

十多年前的除夕夜，一位娇□□抱着正在发高烧的小女孩来到医馆。就在沈玉池回后院取药的功夫，少妇便不见了身影。一开始，沈玉池还不觉得什么，只道是孩子的娘回家去取东西，去去便回。可左等右等都不见少妇，沈玉池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当时沈沐芳大约有五，六岁的年纪，已经开始懂事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娘” 小女孩不去理会沈玉池，只是目不转睛地望向黑漆漆的门外。她既不吵也不闹，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滴落下来，看得沈玉池一阵心疼。

少妇走后，沈玉池仍是不死心地等了数日，最后便收养了小女孩，取名沈沐芳。后来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沈玉池发现小女孩先天心脉极弱，便开始用中药为其慢慢调理。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无论药汁有多苦多难入口，沈沐芳从不哭闹。反而，她总是跟在沈玉池身后，对着各种药材又闻又摸，爱不释手。想着沈沐芳若能学医，既能医己又可救人，沈玉池便开始教她一些基本的药理。没曾想沈沐芳天资聪颖，一学就会而且又很有耐性，竟是个天生学医的好苗子。沈玉池觉得如若精心培养，稍待时日，这个小女孩必定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对于沈沐芳的婚事，沈玉池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他自然是希望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可同时，沈玉池也担心沈沐芳心脉不齐的毛病，如若生育或许会伤及性命。如若不生育，将来夫家怪罪，沈沐芳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夕阳西下，长春中医馆也准备打烊了。

沈玉池走到门前，把门板一一关好。

“爹，我去关窗。”沈沐芳接过沈玉池手中的顶门木。

“也好”，沈玉池笑道， “那我去准备晚饭。”

“我这边弄好就去给您打下手。”

再次检查了大门，沈沐芳探出半个身子来关窗户。一抬头，便看到门前的桂花树不知何时已经开满了金黄色的花，“什么时候开得？竟没有注意到？” 此时，一阵晚风徐徐吹过，她不禁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桂花特有的幽香顿时沁入心脾。

“爹，娘，快来！这棵树开得花好香啊！”

“楠儿，那是桂花树！”

沈沐芳闻声睁开双眼，只见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位少女，正好从医馆门前经过。

骑马的女孩在抚海城里属实不多见，沈沐芳见到此番情景不禁多看了对方一眼。没想到那女孩竟突然转身，和自己四目相对。沈沐芳一时间躲闪不及，表情多少有些尴尬。正当她准备移开视线时，骑在马上的明艳少女竟然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沈沐芳只觉心中一暖，不禁也嘴角轻扬，回给对方一个笑容。

恍惚之间，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喊着一个名字：“叶嘉楠，快点跟上来！”

“哥！来了！”骑在马上的人回道，却在身影消失之际又回眸，朝着沈沐芳这边说道， “好美！”

好美？是说这满树梨花吧？的确是很美。沈沐芳暗道，再次抬眼望了望盛放的桂花树，也关了窗户。

作者有话要说：沈沐芳沈大夫出场。感谢在2023-01-11 06:16:57~2023-01-11 16:1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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