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的第一场比赛,他赢得轻轻松松。
第二局之后,柏延隐约觉得他好像高估了自己的体能,也低估了刘锐这个国队预备选手的专业素养。
他的确细致用心地观察过刘锐的比赛视频,但在刚刚的对战过程中,刘锐又何尝没有暗中分析过他的打法?
刘锐将战线钉死在了中远台。
场馆开了暖气,再加上柏延本身跑动的幅度过大,他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豆大的汗珠滑过脸颊,柏延侧头在袖口蹭了蹭。
轮到他发球的时候,乒乓球轻盈地从他掌心落到桌面。柏延抬高手臂,把球往上一抛,同时球拍横击,白球驶向对面。
他和刘锐的比分咬得很紧,他赢一局,刘锐赢一局,目前这场,赛事已经走到10:10的赛点。
他们这个批次排在了末尾,前面比完的选手大多离场,观众席本该没什么人。可一局落幕,柏延在他的区域休息停顿时随意一瞥,却见前三排黑压压的一片。
人潮涌动,犹如黑色的低浪。
他哥、陆意洲以及章翼等人霸占了第一排中央的五个席位。柏延看向他们的一瞬间,张清驰兴奋地高呼一声,两手交叉挥动;柏庭左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朝他微笑颔首;陆意洲没有动作,但眼神始终在他身上停留。
柏延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大步回到他的站位。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曾孤军奋战过很多次,全运会、全锦赛、世锦赛,他就像一股势单力薄的风,在赛场上无所畏惧地横冲直撞。
师兄们虽包容他、常与他逗乐,但柏延心里很清楚,自己从未真正地融入到集体中。
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遇到了一座座此起彼伏的山峦,当他穿越群山之间,他听到的是声声绵长动人的回响。
柏延终于领略到“陪伴”的滋味。
此时比分来到三比三平。
他或者刘锐,将有一人赢下这局,继续明天的对决,并且有可能获得大量赞助商的青睐——
相较其他场次,他们的比拼可以说精彩得过了头。
柏延宛如一头即将捕食的猎豹,缓缓踱步到台前,他与刘锐一同俯身,紧张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赛场和观众席仿佛被一道分界线隔开,场上气氛逐渐焦灼,台下的观众屏住呼吸,恍若时间停滞。
没有人是完美的,刘锐也不例外。
他擅长中远台,反手亦是他的薄弱之处。
抓住这一点,柏延乘胜追击,将所剩无几的体力不浪费一丝一毫地发挥到了极致!
比分拉开,乒乓球冲上半空,被球拍一击改变运动的轨道。
陆意洲那套打法难学,且只适合他自己,但这并不代表柏延不能取其精华,将其化为己用。
七比十一,比赛终止!
在那颗乒乓球擦过刘锐球拍边缘的时候,观众席炸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柏延无力地后退一步,体力透支过度带来的后遗症险些使他当场扔掉球拍。他强忍着肌肉的酸痛缓步走向最近的一个座位,还没挨上椅面,有人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臂。
“饭菜用保温袋装着,是热的。”陆意洲说道。
柏延最终还是选择回房间吃饭。
休假的这几天,柏庭干脆也在这家酒店办理入住,既能放松身心,还能和他看中的赞助商交换联系方式。
“以备不时之需嘛,”柏庭按了他所在的楼层,回头问柏延,“你们在几楼?”
柏延:“十六。”
柏庭道:“小延,你的下场比赛照样不轻松。我还是那句话,假如你需要,我随时都能帮你。”
不知柏庭把他当作了小鸡崽还是什么别的东西,近乎固执地想要把他护在身后。
柏延摇头:“我自己来。”
“刘锐这种级别的对手只有一个,下场再难,难不过今天。”
柏庭:“也对。”
他看着柏延身侧的陆意洲,笑容别有深意:“你的那位旧相识对小延的敌意,大得有点超乎我的想象了。喻淮息是你熟悉的人,也是曾和你同吃同住的队友,意洲,你不打算管管吗?”
电梯停在十五楼,柏庭打了个哈欠,温声道:“我走啦,祝你们明天比赛顺利。”
“这次你和刘锐一组,是喻淮息的安排?”
十六层到了,陆意洲还在电梯里。
柏延在电梯外按住按键,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就不能出来说话吗?”
还得他八抬大轿请出来不成?
陆意洲提着保温袋从里面走出来,柏延在他口袋里找到房卡,感应器“滴”的一声,房门被推开。
柏延:“你一点都不惊讶?”
“嗯,”陆意洲道,“这像是他做出来的事情。”
他给柏延打包了三菜一汤,通过包装来看,不是那种寻常的外卖。汤用不锈钢保温桶装好,掀开盖子,鲜香的气味直扑天灵盖。三道菜两荤一素,选定的食材严格遵守了运动员的饮食条例。
“我认识的一家私房菜老板,他的店就在附近。”
柏延胃部空空,他夹了几筷子菜放到碗里,就着米饭扒拉几口。
吃着吃着,他觉得陆意洲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的时间有点太久了,吃饭的时候被人一直盯着看,论谁都会感到不适应。
柏延喝了口汤润嗓子,道:“聊聊?”
“嗯,聊聊。”
柏延:“方便说说喻淮息吗?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陆意洲道:“我本来也是要告诉你的。关于,我和他之间的过节。”
他和喻淮息相识的原因非常简单。
当年陆润霖在鹿阳,喻淮息的父亲也在,他们几乎同时进入省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朋友。
喻淮息是一个功利心很强的人,虽然他平常表现得就像一朵无污染无公害的小白花,但每逢比赛,只要输了,他的脸色必然一连阴沉好几天。
进省队的初期,陆意洲没有立马找对合适他的那条路,陆润霖又时常广通、鹿阳两边跑,所以他的天赋没有开发到极致。
总的来说,他逊色喻淮息不少,喻淮息也因此和他保持了相当一段长时间的良好关系。
而后时间推移,陆意洲一点点崭露头角,在不断地尝试和探索中,他摸到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并收获了这条路给予他的正向反馈。
他获奖无数后,喻淮息就不那么高兴了。
他们首先是对手,再是队友,最后才是朋友。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那场比赛?”陆意洲道。
柏延努力回忆了一下,说:“就是你和陆章打赌,然后你输了的那场?”
“对。”
他们坐在窗边的矮桌旁,窗帘被布带收拢扎成一束,露出窗外无边的夜色。
柏延的方法奏效了,陆意洲不再看他,而是转头凝视着空无一人的阳台,眼底好似沉淀着无限的落寞。
“我输掉那场比赛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陆章亲自观赛,第二个是……”
陆意洲道:“我怀疑有人在赛前,往我的水杯里下了药。”
柏延:“什么?”
“那天我的状态很奇怪,脑袋昏昏沉沉的,难以集中注意力。陆章的到来确实让我增添了不少压力,可我赛前做过模拟训练,那时候的紧张程度不亚于比赛当天。”
陆意洲:“我在模拟训练中的失误次数远远小于比赛时的。”
“输了那场比赛以后,陆章立即买了两张回平成的机票,他提前帮我办理好了退队手续,”陆意洲手掌相互摩擦,看着柏延,“这种大型比赛,赛前赛后都要做药检。”
柏延:“你做了赛前,却没来得及做赛后药检,所以你根本没法判断到底有没有给你下药?”
陆意洲沉默不语。
就算说了又怎样?那段时期恰好撞上陆润霖正式退役离开乒协,谁都帮不了他,更何况在和陆章的赌局中,他输家的身份已成定局。
“赛前最有可能接近你水杯的人是谁?”
柏延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他捂着额头,抬手道:“算了,你不用说了,我大概猜到那个人是喻淮息了。”
陆意洲:“嗯。”
“我有一个猜想,”柏延道,“在赞助赛的最后一场,我的对手或许就是喻淮息了。”
陆意洲笑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你可以把‘或许’这两个字去掉。”
这压根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柏延把空饭盒简单收拾了一下,装回保温袋中方便扔掉。他和陆意洲面对面坐着,关于“喻淮息”的话题聊完,气氛仿佛又回到了不尴不尬的境地。
“现在聊聊另一件。”柏延道。
他低头盯着自己交叉的手指,说:“那天我不是有意甩开你的手,我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很讨厌过于亲密的接触。”
“以及,”柏延脸上微微发烫,“我的痒点就在指缝上。”
他举起左手,张开五指:“真的。”
陆意洲表情一言难尽:“所以你不是对我意见?”
柏延:“……谁对你有意见了?”
“我还以为——”陆意洲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他呼出一口粗气,闷闷道,“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柏延:?
不是,就因为拒绝了他的牵手,陆意洲就以为他讨厌他?
柏延:“你的思路好清奇。”
作者有话要说:更!
卡死我了卡死我了,睡醒争取把前天没更的那章补上+写今天的这章(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