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十余日,新科进士的职位已定,前三甲新鲜出炉,苏肃、汪百川分别被点为榜眼和探花,凌欢则被钦点为状元。
这三位在实习期间的表现有目共睹,特别是凌欢,不仅胸又大才,又性子温平,处事有方,无论是前期的小组还是后来的小队,都不自觉地以他为中心,富家子弟和平民子弟闹了矛盾,都会找他倾诉,工作中遇到了难题,也喜欢让他出主意,他也都能一一解决,并且让所有人满意,如此既有文才,又有谋略,还八面玲珑的人,最适合官场,白柒毫不犹豫把他点为状元。
而榜眼和探花也没有按照往常的惯例,选择最好看的人做探花,前三名都是各方面出众,适合做领导者的人,不以年龄外貌做评价标准,如此,更让人信服。
前三甲打马游街,胸前红花鲜艳惹人爱,百姓们夹道欢迎,鲜花果子手帕扔了满街,好生热闹,白柒没有看到,却听去铺子里视察的娴妃回来眉飞色舞描述了一番,又说那没有婚配的凌欢和苏肃,当街接了好多帖子,左右支绌,措手不及,还有些狼狈的可爱。
白柒只是微笑着听着,然后收走了她送来的利润,气得娴妃大喊,居然连听书银子都不给。
春意渐浓,等到百花盛开,单衣正好的时候,出门赏花踏青的人多了起来,整座城都活了过来。
娴妃对白柒说想要做一片花田,春游有花,秋游有果,必然能赚一笔,这花田成本不高,只要有人打理,再弄些新奇的花品就可,皇宫里有园丁,各个皇家园林里也不乏名贵品种,只要白柒同意,就有人去做,这时候的人责任心和表现欲都很重,娴妃可以不太花费精力,就能收获一片不错的花田。
白柒自然同意,又想到那些名贵的花种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陈书玉拿去做培育,与娴妃的花田结合,她的试验田也可以创收,不用总靠朝廷的拨款活着,那可不太富裕。
于是一个月后,她才又见到了陈书玉,只见一面,心中就苦涩不已。
她的这位表妹,瘦了,黑了,整个人像是被封在了寒冬,没有染上半分春日的气息。
见了白柒,陈书玉低着头,微微屈膝,白柒扶住她,把她按在了怀里。
德仁见状,识趣地带着人离开,给白柒留出自己的空间。
陈书玉从未被白柒这般亲密对待,一时间身体僵硬,可是白柒的胸膛温暖,手也温柔,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表妹,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如果你想诉苦,也请说出来,不要把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你会受不住的。”白柒低低道。
陈书玉眼眶红了一圈,在白柒怀里摇头:“臣妾没有什么可说的,父亲……他罪有应得,陛下保全他的名声,已经是开恩了。”
白柒道:“皇后说去探望你数次,你都是这个样子,不肯发泄,不肯诉说,她也很担心你,你呀,如果不方便和她说,那就和我说说吧,我们毕竟是一家人,血脉相连的表兄妹,咱们自己家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陈书玉自己隐忍了很久,她自觉坚强,可是在听见这句自家之事的说法后,却终于绷不住了,趴在白柒胸口号啕大哭。
“表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是我的父亲,我从小敬重他,在他的羽翼下成长……”
“他是我的至亲啊……”
“他死了,我心疼,我难过,可是每当我想到他是为什么而死的,我心里就不知道该不该心痛,我……我还有恨……还有愧……”
“我会想到,我从小到大吃下的每一粒大米,都沾着无辜姑娘的血泪,那些冤魂的哭泣声已经刻在了我的骨血之中,让我觉得我这个人就是罪恶之水浇灌出来的花朵……”
“我好脏啊表哥,我好脏啊……我是罪恶之花……我无颜面对天下女子……”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我真的不知道……”
陈书玉哭得极其伤痛,白柒抚摸着她的肩膀,一言不发,只在心中隐隐作痛。
直等到她哭累了,再也哭不出声来,白柒才拥着她坐下,指着眼前的麦田给她看。
“表妹,你看看你的麦田,已经长了这么高的青苗,如此茁壮,等到夏收,定然能结出饱满的穗子,磨出的面粉足以养活试验田的人,和他们的家里人,我听说这些是去年杂交的一代产物,如果高产抗病,那么这些新品种,可以帮助多少人摆脱饥寒,多少孩子不会在冬天挨饿,多少老人不需要为了家里一口粮,牺牲自己,这是功德,你知道吗?”
陈书玉看着麦田,愣愣地抽泣。
“你说你的骨血里是罪恶,怎么会呢,你的骨血里,是大梁丰衣足食的未来,你吃下的那些大米,养育了你,是为了让你更好的回馈于民。”
她随手从陈书玉头上拔下一根朴素的银簪,说:“手给我。”
陈书玉不明所以,伸出了细瘦的一双手,白柒握住,细细抚摸她手上的茧子,心疼道:“裂了口子了,怎么也不找太医院要两盒药膏?”
陈书玉低声道:“臣妾没注意到。”
白柒摇摇头,用锋利的簪子在她手指上扎了一个细细的小洞,陈书玉本能手指一缩,看着鲜红的血从她手指上渗出,凝成一颗小小的血珠。
白柒让她捧好了手,又伸出自己的手,在同样的手指上,同样的位置上扎了一个小洞,同样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陈书玉大惊失色:“陛下如何能自伤龙体,臣妾去喊太医。”
“不必。”白柒微微笑着拉住她,把两根流血的手指放在一起。
“书玉,你瞧,咱们的血是一样的。”
陈书玉失神地看着两滴同样鲜红的血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柒又道:“你瞧啊,一样的鲜红,一样的干净,一样的鲜活饱满,咱们都不脏,都是健康有力量的人呀。”
“朕的血脉,怎么会脏呢。”
“朕的这双手不是朕的,是天下万民的,任何百姓的大小事,都可以驱使这双手为他们去创造更美好的生活,朕要用这双手把大梁的江山码得整整齐齐,规规整整,要用这双手将大梁的疆土捧起,死死护住,还要用这双手剔除这片土地上有害的一切东西,而你的这双手……”
她把两根手指对到一起,让两滴鲜血交融,认真地看着陈书玉的脸说道:“你这双有着和朕相同血脉的手,要把这片土地栽满绿色,让山河丰满,让土地肥沃,让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吃饱穿暖,不受饥寒,包括那些可怜的姑娘,以及更多的姑娘,你看,这才是我们血脉的真正意义,也是它赋予我们的真正的使命。”
那两滴血已干涸,陈书玉瞠目结舌,内心仿佛被猛兽冲击,她的灵魂山崩地裂,从未有过如此强悍的震撼。
她死死盯着两人交叠的手指,在一片死寂的空白中渐渐醒过神来,她垂下眼睫,又再次张开,眼神中的神采几乎将白柒灼伤。
“陛下……我也算是……皇族……”
“你当然是。”
“我也有皇族的使命?”
“是。”
陈书玉身子突然软下来,瘫倒在白柒怀里,喃喃道:“直至今日,臣妾……才终于明白何为生,何为命。”
说罢,竟是闭上了眼睛,沉沉昏死过去。
白柒倒是不怕,她知道这是陈书玉终于彻底解开心结,濒临崩溃的神经放松下来,连续多日出走的睡眠终于把困倦释放出来,她需要好好休息。
她将陈书玉抱在怀里,德仁就在拐角处,见状连忙指使宫人将她抬上轿辇,送回宫去。
又见白柒指尖染血,惊叫道:“陛下,您流血了,快……快传太医!”
白柒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大惊小怪什么,弄点水洗洗就得了。”
德仁可不敢大意,好在皇帝出行,总有太医相随,跟班的太医给白柒弄干净了伤口,又细细抹上一层药膏,这才放心。
白柒还是觉得他们大惊小怪,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皇帝乃是真龙,古人们把皇帝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圣体哪怕掉根毛,都要心惊胆战,更别说见血了。
陈书玉的事情解决了,白柒也松快不少,野疙瘩村牵连出来的官员,也已经被宋知秋安插了各种罪名,得到了法律的制裁,包括那些野疙瘩村的村民,一个都没有放过,事情过后,野疙瘩村几乎成了荒村废墟。
倒不是白柒有意为官员遮掩,只是考虑到舆论问题,为了稳定民心,她只能这样一边处理罪臣,一边还要寻找罪名,一国之君,掌权之人,向来都是要把大局放在第一,爽度放在最后。
眼下大头的事情都已经了结,白柒终于得闲,溜溜哒哒去职业学院视察去了,她早就好奇,如今这两座学院已经开学,各项事务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