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查下去,无论牵扯到什么人,都要追查到底。”
“是。”
白柒揉揉额角,又道:“让太医院去看看黄姑娘吧,一定把人救回来,需要什么药,让太医院尽管用。”
“是。”
当晚没有任何消息泄露,第二天早朝,白柒才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她道:“这件事情实在恶劣,朕无法想象在我大梁教化之下,还有如此肮脏龌龊的买卖,宋卿,你来牵头,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另外,刑部牵头、户部、督查处及各级官府,你们要组织立即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一次彻查行动,查查我们大梁到底还有多少这样见不得光的事情,妇女、儿童自野蛮的原始社会起,就是要受到重点保护的人群,怎么咱们如今,反而要违背天理,轻贱了她们,这次行动以打击妇女儿童伤害买卖为重点,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只要伤害了他们,就要进行彻查,解救受害人,妥善处置,务必要做好后期的心理疏导工作,帮助她们重新生活。”
她指名秦长生,道:“秦卿,你户部的妇女儿童联合会也要用起来,这次就是一次开展工作的绝好契机。”
“臣领旨。”
另一方面,宋知意也找太医对六名野疙瘩村逃出来的姑娘进行了身体检查,她们都被拐时间不久,服用的药物还少,只需调养几个月就可,而她们却早就知道会这样,告知宋知意“那些吃了很久药的人,根本跑不动,她们无法抗拒身体的反应,走几步就会浑身酸软,十分难捱”。
她们无法再回家去,有这样经历的女子会被家族视为耻辱,即便回去了也会落得个凄惨下场,于是宋知意把她们全都安排进了医学专业,她们也都发誓要勤恳学习,去救更多的女子。
一天后,宋知秋早朝堂上汇报了案件进展。
这一说,满朝震惊,宋知秋已经查到了朝堂四品官员,有不少人都从野疙瘩村买过少女,有的是一时兴起,只买过一两次,有的十几年不间断,白柒差点在朝堂上把早饭吐出来。
四品以上官员,大理寺如果继续查下去,需要得到白柒的旨意,可是白柒在朝堂上捏着那张纸,沉默了。
她不喜欢杀人,特别是自己的亲人。
纵然他们不讨她喜欢,她也想念着最后一丝亲情,给一条活路。
可是……
宋知秋在大殿上站了许久,才听见白柒轻声道:“宋卿辛苦,回去休息一天,明日再查吧。”
宋知秋惊奇地看着白柒,似乎不明白这位从来杀伐果断的帝王为什么会如此犹豫不决,但是他看到了白柒眼中的痛,作为朝廷大员,他耿直,却不是愚蠢无脑,当即明白了什么,应声退下。
下朝后,白柒回到御书房,碰巧遇到陈书玉来借书,陈书玉向来话不多,也不擅长找话题,只行了礼就要走,白柒却叫住她,犹豫再三,说:“你去找皇后,让她跟你说说这两天遇到的事情,然后,让她来见朕。”
陈书玉不明所以,白柒却已经拂袖而去,陈书玉见她绕过屏风,一路往里,便知道自己不该再问,她心下莫名起了一丝丝慌张,也不顾得借书了,把书本塞到宫女怀里,匆匆奔去凤仪宫。
白柒在西暖阁坐了许久,才听见身后微微响动,接着,一双小手搭在了她的肩膀。
“陛下,是陈德双吗?”
白柒抬眼,说:“还没有查到他,因为宋知秋没有这张图。”
墙上密密麻麻的人物关系图与初成之时已经大不相同,很多人的名字上画上了鲜红的叉,也有很多金笔细描的新的名字,以及断开的关系网,和未完成的新任进士去向。
白柒起身,用手点了几个名字,道:“都是他的人,表面上看不出来,但督查处已经查过了,确认无疑,小太阳,朕向来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曾经说过早晚要除掉他,但是朕从没想过要他的命,他毕竟是朕的亲舅舅,小时候就对朕极好,且从去年开始,他已经收敛许多,兢兢业业,做了很多事……”
宋知意叹息道:“陛下念着情分,是陛下的仁慈,那么,陛下打算怎么办呢?”
“陈德双如果是源头,那……再查下去,必然会查到一个人……”
宋知意薄薄的眼皮跳动,接道:“先帝。”
“没错,先帝的喜好,陈家的迅速崛起,朕可以肯定这里面必定有无数女子的骨血,朕是真的恨,恨不得把他从皇陵里拖出来鞭尸,挫骨扬灰,可是朕不能,皇家的威严不能染上任何污点,若是这份威严不存,朕的新政就推不下去,更多的人就无法被解救,朕不能为了一时之气,毁掉长远之计。”
宋知意轻声道:“挫骨扬灰,昭告天下,即便皇家声名扫地,也不能使这些女子再生,先人之错也不该陛下来背,陛下要做的是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抬起全天下的女子的头颅,是一统天下,四海生平,平息战乱,这样的伟业,才是陛下该做的,为此,陛下不必自责,也务必保持理性。”
白柒苦笑道:“还是你懂我,若换了那些义愤填膺的人,大概要说朕懦弱徇私了。”
宋知意道:“陛下,前路漫漫,道阻且长,还请不要往后看。”
正在这时,德仁进屋,轻声提醒道:“陛下,陈国舅跪在了院子里。”
白柒和宋知意对视一眼,道:“德仁,去取那杯酒来。”
德仁心底一颤,随即强行压住心头波澜,躬身离去。
再见陈德双,他形容枯槁,面色惨白,明明是早春微寒,他却已被冷汗浸透衣衫。
如此模样,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呢。
白柒站在他面前,垂头看着他,目色是结了霜的刀刃,又冷又痛。
“想来我们已经不需多说,国舅,你想让朕怎么办?”
陈德双额头触地,泪如雨下:“陛下,老臣之错,老臣不想死。”
“你上面,还有别人吗?”
“只有陛下能想到的人,再无其他。”
白柒稍稍松了一口气,此时,德仁已经端着酒杯站到一侧。
白柒两指捏住酒杯,垂到陈德双面前:“为了陈家,还有书玉,这是朕能给你的最后的体面了。”
“陛下……陛下……”
陈德双惊恐万分满脸仓皇,抬起头来想要求情,却对上白柒冰冷的眼,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父亲……”
这一声细弱的呼唤,让陈德双如蒙大敌,顿时瘫坐在地。
陈书玉就站在御书房外的梧桐树下,满面泪痕。
她就那样静静瞧着陈德双,无言落泪。
陈德双面如死灰。
此时无声,却如刀割心肺,可以要了他半条命去,或许之后在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自家也有这样妙龄的女子,自己的孩子与那些受尽折磨的女孩子,都是鲜活的少女。
他不再说话,双手也不再颤抖,接过白柒手中酒,一饮而尽。
“陛下,书玉不知道,她是无辜的,陈家人也都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罪臣没有……没有让他们……染……尘……”
药效发作很快,只短短数秒,眼前高高在上风光无两的陈国舅,就化作一具灰败的尸体。
远处的陈书玉无声靠着梧桐树瘫坐,双目紧闭,死死咬住唇。
有小太监快手快脚地过来把他裹了白布抬走,白柒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低声道:“朕不会为他心痛,也不会为他可惜,更不会为他落泪,他如此,已是朕昧着良心的恩典了。”
“嗯。”宋知意静静站在她身边。
“宋知秋那里,你去说说吧,该处置的,一个不少,告诉他,朕改天会寻个由头把陈德煜拉下来,陈家就此没落,朕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好,哥哥不是顽固不化之人,他能理解陛下的苦楚。”
白柒望着缩成一团的陈书玉,又叹道:“她也交给你了,辛苦了。”
“陛下自去忙大事吧,这些,臣妾收尾就是。”
此情此景,白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突然明白了古代那些帝王为什么会对贤惠的皇后尊敬有加,如果不是宋知意,她必然会有成倍的烦恼和麻烦,正是宋知意总是在关键节点和琐事上为她包揽分担,她才能敞开手脚,大刀阔斧去逐梦,想到这里,她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有时候,朕真的很想给你磕一个。”
宋知意正想着陈书玉的事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迷瞪道:“什么?”
白柒摸摸她的头,笑笑,又摇摇头,她的时间也很紧张,赶紧去忙去了。
白柒目前最棘手的,就是新科进士的分配问题,一年时间已到,进士们交上了二十四篇调研报告,以及共计百万字的心得体会,白柒都要一一看过,而后与几位重臣细细商讨,最后也要看督查处的考评,最后才能定下他们的岗位。
而这些需在一个月内解决,好在进士们交作业的时间前后有时间差,不然一股脑送来,可真是要了白柒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