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病”，直接把事情拖到了大年初七。

白柒拖着刚刚“病愈”的身体，面色苍白地坐在御书房，再次召见岑廖两派的人。

廖明哲在狱中待了七天，身心受尽折磨，哪里还有平日的精气神，早就萎靡不振，显出些这个年纪该有的老态来。

岑季礼在家倒是好过些，他这一战算是没输没赢，两边孩子约战的事情他确实不知情，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方面他觉得有些痛快，岑怀鹤换廖恩重，差不多算是等价报了仇，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机不可失，当晚廖明哲上门闹事之前，他便联系了宋培，把平日里不太听管教的那一拨人派了出去，借机清除异己。

之后他随便砍了一个与岑少景有些相似的旁支少年，作为谢罪礼送给廖明哲，送给皇帝，如此就算是滴水不漏了。

谁知道皇帝竟然被气得晕了过去，而廖明哲又关在了大狱，廖家上下水深火热，谁也顾不上他家，他正好把岑少景送了出去，又把上上下下安排一番，可谓是天衣无缝成竹在胸。

两人又被带上了御书房，本想说许多话，可是一看见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皇帝，不约而同咽下了委屈或者对策，齐齐跪在白柒面前，大呼有罪。

白柒虚弱地摆摆手，气若游丝道：“二位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朕最得力的朝堂柱石，何罪之有，来人，赐坐。”

她清咳两声，又道：“这些天，朕也多少了解了事情的始末，说到底，就是小孩子斗气，伤了恩重性命，唉，大过年的，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见，听说岑相亲手斩下了少景的头颅，要向铁衣侯谢罪？”

岑季礼连忙道：“正是，此事因少景而起，虽不知到底是谁下的手，但老臣心中羞愧，唯有亲手斩少景，才敢面见侯爷，面见陛下。”

廖明哲本来有一肚子话，这会儿听说岑少景死了，就又都憋了回去，虽然他觉得一个嫡系子侄，不能和廖家长孙相提并论，但是人家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有皇帝在，实在不好再发难。

更何况在狱中几日，廖明哲的气焰早就不复最初，这会儿也知道自己的鲁莽，大梁有法，按照法条，自己在京城私调军队，超过百人，已经是死罪了，因此此时只能缩起脑袋，尽量期待把事情带来的损失最小化。

白柒叹气道：“今年开年就出这样的事情，朕心里堵得慌，原本冬日大雪，朕还憧憬丰年，但新年皇城脚下见血，却是大凶，罢了，你们两家的私事，自己去解决吧，至于你们……”

白柒扫了二人一眼，道：“朕念旧情，不想重罚，廖侯行事鲁莽，私调军队，岑相治家不严，惊扰圣驾，你们各自回家，禁足三个月，职务不升不降，罚俸半年，就这样吧。”

按照白柒给两人扣的罪名，如此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两人见着白柒已经眯起了眼睛，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便只好起身告退，末了，又说了许多体己话，以及场面话，白柒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不信。

只是在处理完这两人之后，可怜巴巴去了凤仪宫，瘪着嘴道：“这下可以给朕吃顿饱饭了吧？”

宋知意大笑，登时就上了一桌子美味，给这位饿了七天面色苍白的可怜帝王回回血。

当天，岑廖两家的情况就传遍了京城，一些嗅觉敏感的人已经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在心里重新打鼓，算计着要站哪队。

陈德双府上忙碌了起来，岑季礼和廖明哲不在朝堂，这两派也都只能暂时低调行事，有些墙头草便趁机拜访陈家，想要一时间抱住新大腿。

杜泽川则是另一类人，他翻了翻黄历，把春闱时间定在了三月二十日，如此等岑季礼和廖明哲解除禁足，正好尘埃落定。

白柒收到他的密折，拍手大笑，直呼杜卿才是真慧眼。

只是这些事情都在暗地里进行，明面上的京城依旧洋溢着新春的喜气，年节之后就不太落雪，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有些小商贩已经开工，多多少少兜售些小玩意儿，一年之计这便开始了。

柿饼早就吃完了，这会儿就算是皇帝，也处于青黄不接的贫穷期，白柒吃不上水果，口腔溃疡疼得厉害，一脸怨气地召见了陈书玉，非要教她做罐头。

陈书玉倒是爱学，学得也快，只是学完了也要等夏秋才能做了，这会儿白柒还是要溃疡。

嘴巴疼，心情就不好，只是她性子温和，心情不好也不拿下人们出气，就自己闷闷地喝茶，宋知意见她着实可怜，亲自去做了杏仁酥酪给她吃，还要逗着她说话。

“陛下是怎么想到要晕倒的？”

白柒小口吃着酥酪，道：“原本是没想到的，刚开始是盘算着轻治岑季礼，重责廖明哲，让廖明哲赔了长孙又折兵，继而让他痛恨岑季礼，与朕结盟，春闱一事，朕便可以操控地轻松些，没想到岑季礼老狐狸，提着人头来见，摆明了是向廖明哲示好，如此朕的计划可就落空了，情急之下，只好晕倒，而后再想对策。”

“如此算是殊途同归了，虽然这次拉拢不了廖明哲，但是春闱反而完全落到了陛下的手中。”

“不仅如此，岑季礼趁着朕不适，而廖明哲又在狱中，把岑少景偷偷送走，如此一来，就是有一个大把柄在我们手上，陈福海已经派人严密监控，只等某天火上浇油，给廖明哲递上一把刀。”

宋知意柔柔一笑：“宋静兰很努力了。”

“是啊，不过朕倒是不太明白，宋静兰为了脱离苦海，不惜牺牲自己的父亲，为我们传递消息，这倒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宋培可从未把她当孩子看，但是宋夫人，为什么能这般快地做出决断，大梁女子出嫁从夫，她这样的行为，可不像是一个久居深闺的夫人。”

“倒是不难理解，”宋知意说道，“宋夫人并不是宋培的发妻，而是续弦，她来的时候宋培的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待她十分冷淡，且并不尊重，她来到宋家，只生下了宋静兰一个孩子，便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因此把宋静兰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可宋培并不这样认为，他已经有了几个儿子，这个女儿并不重要，只是从小当作联姻工具培养，说不上爱，倒说得上无情。”

“原来如此。”

“所以说，永远不要小看一位母亲，她能为自己的孩子温柔似水，也可以狠辣似狼。”

“朕明白了，大梁女子生活不易，你我任重道远。”

“陛下说的是，臣妾再去给您拿一碗酥酪吧。”

……

如此平静安宁，不知不觉就到了正月十五，这是年节期间解除宵禁的最后一天，也是盛大的假日之尾。

京城热闹非凡，裹着冬衣的人们从家里走出来，使得道路拥挤起来，商贩们早早开了铺子，打扫整理，挂上灯笼绢花，鲜活了一整座城市。

晚上有一年一度的元宵花灯会，原本国丧未满三年，这花灯会是要取消的，但是白柒却觉得这是个刺激消费的好时机，做什么因个死人和经济过不去，便下旨照常进行，只是免了焰火，花灯也不许用红色，做得太过艳丽。

用她的话说，先帝丧期，还是得意思一下的。

白柒自己则抓住最后一天假期养精蓄锐，睡了个大懒觉，起身后就在皇宫里溜达，这会儿的皇宫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当真是自家院子般，她走了好久，还是有许多未曾去过的地方，心说院子太大也不好，存在许多暗角，容易被人糊弄。

她走到皇城门前，却在塔楼下见到了几个宫人，一眼认出是后宫的侍女太监。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果然在塔楼上看见了三抹身影。

隔着这么远看不清楚，不过白柒已经知道她们是谁，她实在走不动了，懒得上去看，就在下面扯着嗓子嚎：“你们三个看什么呢？”

塔楼上露出三个脑袋，随后三个身影便消失了，不一会儿，就见她们从楼上下来，匆匆忙忙跑过来，对白柒行了个礼，而后娴妃说道：“臣妾们在看外面的街道，好多人在装饰呢，可漂亮可热闹了。”

白柒疑惑道：“皇宫距离最近的街市也还有段距离，这能看得清吗？”

“看不清，但是能看到好多人好多颜色！”娴妃说道。

白柒笑了：“今夜有花灯，自然热闹，你们既然好奇，不如就去看看。”

“我们当真能出宫？”三个妃子都激动不已。

白柒笑道：“去玩吧，清月，你让你的哥哥弟弟多找几个人随行，护着你们几个早去早回，记得不能玩全程，也不要去人太多的地方。”

三个妃子尖叫着跑开了，她们欢欣雀跃的样子，让白柒心生感慨。

她对陈福海说：“瞧瞧，这才是十七八岁姑娘该有的样子。”

陈福海道：“陛下宽容，娘娘们便是在家中，也没有这样洒脱不羁的样子。”

古来就听说，姑娘进宫，家里人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家里在宫里有了依仗，难过的是从此要收敛性子，步步为营。

唯独白柒的后宫不同，宫里四个女子，至少有三人比在家更加开心，如今回想，刚进宫时走个路都要小心翼翼，说话轻声细语，打喷嚏都要控制力度的姑娘，如今可以大笑着跑跑跳跳无拘无束，当真是天壤之别，外人想都不敢想。

白柒走不动，自然有轿子抬着她回去，她找到宋知意，宋知意不会拦着娘娘们出去玩，只不过她自己却不想出去，她现在最喜欢做的，是研究学院的各项事宜，大大小小，越复杂，越难办，她就越来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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