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对着桌上的四菜一汤，紧张地捏着裙子，白柒在旁边皱着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礼貌而不失坚定地推掉这一桌子送命菜。
她搅了搅黄白相间的菠菜汤，试探着开口道：“朕在皇后那里吃了些点心，这会儿还不饿。”
顾清月捏捏手心：“嗯。”
“朕今天来找你是有别的事。”
“哦。”
“你饿不饿，你饿就先吃。”
“好。”
……
大眼对小眼了一番，白柒尬聊不下去了，干脆开门见山：“惠妃，朕听说你从小在北境长大。”
“是。”
“北境冷吗？”
“嗯。”
“听说北境女子都是豪迈洒脱的性子。”
“是。也不全是。”
很好，说了句完整的话。
“朕从小长在京城，还从没见过北境女子的装扮，今日既然无事，你去换上北境的衣服，给朕瞧瞧吧。”
惠妃一愣，似乎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顺从圣意，只是心中有些忐忑，她的容颜不算漂亮，北境的衣物发饰又特别简单，更不衬人，这样似乎更难得宠啊。
她一支一支卸下头上的珠钗，又脱下锦绣的衣裳，换上以前的旧衣服，秀发高束，劲装束腰，洗去脸上铅华，看着镜中许久不见的自己，心里突然又有那么一丝的释怀。
终究还是无法被京城的繁华所改变，她拍拍脸，对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初心未改，好在我还是我。
只是人都说帝王最爱好颜色，如果没有美丽的容颜，无法得到帝王宠爱，那么自己进宫的意义就没了，这倒也罢了，关键是远方边疆父兄和十万大军该如何啊！
她心中不安，却不料踏出房门，白柒的反应竟是目瞪口呆，满眼惊艳。
“陛……陛下？”
“不，不要这样叫。”白柒大步上前，双手重重按在顾清月的肩膀，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大声点。”
“陛下！”顾清月的心跳突然加速，不知为什么，只是大一点声喊出这两个字，她竟然有那么一丝丝激动。
“再大声！”
“陛下！”
“很好。”白柒微微笑，拍了拍顾清月的肩，“这才是北境军统帅的女儿，你进宫数月，朕今日才见到你的真容。”
“陛下，你……不讨厌？”顾清月迟疑道。
“讨厌？之前是不太喜欢，但现在，朕觉得你很好。”
“啊？”
“惠妃，朕不是暴君，也不是死板刻薄的君主，如果不是祖训难违，朕甚至不想要后宫。”
“怎么会？”惠妃难以置信道，从古至今，人们对皇帝的固有认识就是大权在握，就是花天酒地，就是奢靡享受，多少人角逐至尊之位，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要什么有什么吗，男人想要的，不就是金钱美女权力，怎么会有皇帝说不想要后宫。
白柒却没有被她打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朕不想困着你们，一生囿于后宫，失去自由，都是如花似玉的年华，都是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到最后，也都变成了争宠算计的木偶。”
“你是北境的女儿，是不羁的马，是自由的风，如今在后宫步步小心，低眉顺眼，难道你就开心了？”
惠妃闻言垂下头，摇摇头道：“臣妾自然不开心，这些天臣妾连走路都要卡着尺寸迈，大腿根都要磨破，双腿都是僵硬的，可是，臣妾只能如此，做好一个妃子，才能……”
“才能帮到北境军。”白柒轻叹，“坐吧，把你对谢崇天说的话，说给朕听听。”
惠妃猛然抬头：“陛下怎么知道？”
白柒挑眉：“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是。”
惠妃：“……”
狡诈的家伙。
“前些日子，父亲从边境传来信，他本没有提什么，说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叮嘱我不要担心他们，可是臣妾发现他提到了一句，去年的袄子穿上，竟是窄了些，他本是想让臣妾放心，说他过得很好，吃胖了些，但是臣妾突然想起，去年的北境军是没有新棉袄的，也就是说，这件袄子应该是前年的。”
“陛下有所不知，北境苦寒，资源短缺，将士们一年就只有一件袄子，没有换洗的，所以在九月到来年的四月，他们会一直穿着这一件袄子，等到脱下来时，袄子很脏很破，根本无法再穿，去年秋季，棉服竟然没有了，将士们只好把前一年的袄子翻新再穿，只是那棉花已经不能再用，只能凑合过冬，根本就不暖，今年，如若还是那件……”
惠妃闭上双目，隐隐有泪水从眼角渗出：“早就不暖了，更别说还有与草原众部落厮杀被刀枪划破的那些，早就不能穿了。臣妾想来觉得心酸，不知将士们该如何过冬，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京城没有臣妾认识的人，只有母亲和长公主是手帕交，臣妾和谢小侯爷还算熟悉，便请他帮忙，只求边境将士能度过这个寒冬。”
“混帐东西！”白柒重重一拳砸到小桌上，她气愤不已，“边境守的是我大梁的生死线，他们竟敢连军饷都糊弄，朕决不能绕过他们。”
她又看向惠妃，道：“谢崇天能办成什么，你怎么不来找朕。”
说完她就想到了，惠妃跟自己见都见不几面，每次见面又都是冷场面，她哪里敢来。
于是她补充道：“朕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决然不能让将士们受苦，你放心吧，军饷很快就会送过去了。”
惠妃刚道完谢，就听见门外有熟悉的脚步声，她眼睛一亮，错愕抬头，只见一个小太监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大骏马进来。
“好马。”
“那可不，这是朕的踏云，皇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千里马。”踏云的到来让白柒心情多少轻松了些，她上前接过缰绳，把踏云牵到惠妃眼前，“朕是骑不了几次了，它闲着也是闲着，想着你大概会喜欢，便送给你了。”
惠妃大惊，指着自己道：“送给臣妾？”
“是啊。”
“臣妾多谢陛下，可是宫中不能骑马，臣妾带着它只会束缚它。”
“有什么不能骑的，宫中一百八十殿，三百六十宫，还有各坊各院，加起来一千多间，只有这么几个院子住了人，其他的空着也是空着，我让崔嬷嬷安排了，就从你这院子往西，半个后宫给你做跑马场，你可尽情纵马，只是不要撞到了人就好。”
惠妃大脑彻底宕机，她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能……”
“怎么不能，你现在就上马，沿着挂了红色绢花的路跑，去认认路。”
惠妃在一脸懵中被白柒推着上了马，马背上视野开阔，连带着人的心境也发生了变化，她激动地转头看白柒：“当真可以？”
“去吧。”白柒在踏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踏云便往外走了。
惠妃骑着踏云出门，就见宫墙上每隔几米就贴着一朵红色绢花，她热泪盈眶，抹了一把眼睛，再也不受拘束，清喝一声，骑着踏云在宫中飞奔起来。
一路上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想来是崔嬷嬷行动神速，早就叮嘱了宫女太监不得惊扰，才有了她这一路畅通无阻。
等她跑了半个后宫回来，身上已是大汗淋漓，白柒坐在院子里等她，一旁站着的，除了陈福海，还有德仁。
“陛下，臣妾谢陛下！”惠妃从马背上干净利落地跳下，笑得咯咯响，这一刻，她又是在边境奔腾的女将，恣意，自在。
白柒放下手中的账本，笑道：“以后你随时可以骑马，朕就先走了。”
“陛下，留下吃完饭再走呗？”惠妃也不再扭扭捏捏，大方邀请到。
白柒：“……”
“不了，朕还要想办法去给北境军发军饷，再见了哈！”
说罢，头也不回地跑了。
兵部的账本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他们压根没有费心思做假账，而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没有发军饷。
“陛下，北境军和兵部的结怨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顾冶望的父亲顾之行老元帅还在世的时候，就因为揭发兵部冒领军功，谎报数字而与兵部结怨，再到顾冶望将军这一代，这仇就更深了，六年前与草原一战，顾将军为亡者争取抚恤银子，被兵部驳回，他的儿子顾清城小将军一时口快，说了些抱怨的话，被传到先帝耳中，小将军被罚了一百板子，差点丢了命，唉，这梁子啊，就越结越深了。”陈福海在一旁缓缓道来。
“等等，冒领军功是指？”
“说是几十年前，北境军与草原一场恶战，以三万人的牺牲险胜草原十三部，兵部在上报的时候，将这三万人辟出两万人算在了敌方死亡人数上，上奏说我军大捷，以少量牺牲杀得草原那边片甲不留，如此朝廷的抚恤只按照一万人发放，赏赐却是按照大捷重赏，当时的兵部扣了赏赐，只把一万人的抚恤给了北境军，又说北境军险胜，牺牲太多，不配得赏，老将军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就赶回京都，当庭对质。”
“原来如此，兵部这恶心人的作风还真是一脉相传。”白柒冷笑一声，“也不知道岑季礼的刀到底够不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