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是这样吧。”接受众人震惊注目的大岛芽笑了下,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双手背在身后,走入室内,“还以为能顺利一点的,没想到临时想出的办法破绽还是太多,早知道就直接倒丙酮进他水杯里毒死他,不弄这么多花招了。”
“拖鞋的事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的男朋友并非谎言?”鸭夫问。
“是谎言啊。他的确拿走了一双,甚至一开始他还想全部拿走用。”大岛停下脚步,望向眼眸遮蔽于黑发下的奇怪助理。
“……全部拿走……谎言?”
鸭夫低声复述,动作上看像是在思索她的话语意义。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色面露不忍,大岛还未成年,就卷入这种事,甚至承担了加害者的身份,这让一色心绪格外复杂。
“今年二月份的时候,公司经营不善,爸爸和爷爷吵得很厉害,妈妈又沉迷□□,根本无心家里的事……我心情不好,就在街上随意晃悠,意外碰到了几个搭讪的,问我去不去联谊。我向来瞧不起他们,想着打发时间,便答应了。唱歌的时候他们动手动脚的次数实在太多,还不断给我灌酒,弄得我很烦。我打算回家,摸口袋的时候才发现手机被他们偷了,他们哄然大笑,耍猴一样的故意站的很高,不肯归还。”
大岛语速缓慢的回忆了起来,精致的妆容造出的年轻艳丽之色,瞬间被发自身心的萎靡和疲倦淹没。
京子握紧衣襟,瞳孔一缩。
众人下意识看向在妹妹和友人的帮助下好运躲过一劫的她,又戒备地望向神情异常,此刻莫名沉默的坂下,帮忙给贩毒人员说话做事显得如此形迹可疑。
大岛毫无顾虑地踩着地毯的血迹,脚尖用力反复碾压,仿佛要将曾经躺在这里的谁的脑袋给碾烂。
“他们不断威胁我,勒索我,压榨我的钱,一次次越来越过分,我自己也不在乎报不报警,都对我做到这种份上了,我当然要找到机会同态复仇。这段日子我装作配合,实际上一直试着收集情报,把他们所有人的信息统统记录了起来。
“然后……我意外发现,他们其实早就知道我家拥有可以制毒的化工原料,他们故意把我卷进来,让我为他们提供丙酮。其实除了最初的几次,后面我就不断往里头塞了多酶片,明矾那些玩意蒙混过关,只是最近我的把戏被发现后,他们就试图绕开我,直接把我的家人牵扯进来。”
她离开原地,背着手又看了看自己打扫过的床头柜,她曾以为自己花点时间做好清理,就能掩盖痕迹,可丸田清醒地比她预想的要早。
“他在团伙里资历还挺高,搭讪计策的核心似乎就是他想出来的,起初只是为了用裸呃呃呃照骗钱,后面有稳定原料来源后,就故意往别人杯子里下一点药,让人离不开,成为稳定可控的顾客。他们千方百计的榨干别人的钱包,健康,家庭,总之用完后就抛弃被害死了的人,都是些面目可憎的家伙。我当然知道杀人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我还是会说就算这次没成功,下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她抬起手,把藏在校服内侧口袋的钱包递给了站在一旁的高木。
“这是丸田的手机和钱包,拿走它是因为上头有我的痕迹,房卡也塞里头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暴露,以为起码还能躲过一天。你们应该去找我说的那个男朋友了吧,不要把他当犯人,他压根没有跟我交往,只是一个同病相怜,家里人也被他们欺负的倒霉蛋,知道我的情况后一直暗中协助我,比如故意制造舆论,在网络上公布他们的欺诈手段,还替我整理情报。记载了目前我所了解的全部信息的硬盘就在他的笔记本上,你们找到他的话,麻烦保护好他,我不希望这种好人受伤。”
“果然……”鸭夫毫不意外,用自言自语的音量回答。
“行了,犯人自述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现在这副模样有够狼狈的,幸亏家里的大家都不太在乎彼此,没谁会为我难过。”
走到阳台处,吹着外头的风雨的大岛突然回头,看向紧跟在她身后,面露同情和担忧的京子,沉默了几秒后,语气古怪地问:“虽然我很不满你居然救那个垃圾,不过我干的本身也不差,大概不缺你那点急救?”
“……脑袋的情况我不清楚,毕竟根据撞击痕迹看,很有可能伴随颅内出血,但我能肯定,脖子的骨折会让他终身瘫痪。”京子笃定点头。
“那就好,那个垃圾也算是被我剥夺了价值。”大岛露出了目前最真情实意的笑容,“你还真奇怪,你都不害怕的,没有房卡,被关在这个房间里给臭不可闻的家伙做急救,好心救人,又被神经病污蔑为杀人犯。”
“我并不害怕黑暗,我也不会因污蔑而恐惧。希波克拉底誓词里说过——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
京子目光坚定,她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主动走入阳台内,窗外始终未有停息的料峭春雨和寒风吹得裙子和头发反复摇晃。
“眼前出现了病人,身为医生总是需要伸出援手,只是现在心里很后悔居然帮助了这种可恶的家伙。大岛小姐,我无法完全共情你的遭遇和悲愤,但我理解并支持你的复仇和信念。你比我要勇敢坚强的多,你是直面了那些黑暗不肯屈服的勇者,一位了不起的勇者的结局不该这样草草结尾。”
“你觉得我走到这里来是为了跳楼?有没有可能只是来吹吹进监狱前的风。”
大岛笑意盈盈地主动抚上阳台的栏杆。
“我只是感觉现在的你一点也不心满意足,你其实非常悲伤,不知道前路。”京子面露难过,“我希望你现在能冷静下来,起码不是在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仓促决定你的未来。”
“什么啊,其实在我面前也只有两种未来吧,现在跳下去能早点清净,不跳下去就是进监狱,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不是说我畏罪自杀,我只是希望心里的声音能快些平静下来。”大岛望向前方的灯火,平静地挽了挽头发,“很早以前我就觉得这个世界很吵闹了。”
“吵闹?”
“比如你,现在居然担心我坏事败露后,精神承受不住想要跳楼结束,特意跑过来说些动听的话,好心也该有个限度吧,明明我是杀人犯。”大岛轻声道,“不该感到高兴吗,你眼前的只是一出恶有恶报的喜剧罢了。”
“我不那么懂喜剧,也不想辩论善与恶,我现在不过是顺着自己心意想帮助到眼前早就受了伤的病人。大岛小姐,请你不要认输,不要现在就让自己被尘埃落定的冲动吸引走。”
京子伸出手。
“如果你的确受不了这个吵闹的世界也没关系,只是请你先凭借你的意志,真正冷静,客观,全盘地去看清自己,思考好和自己有关的一切再去抛弃自己。真正能够抛弃自己的人,一定是真正会释然的说我已经毫无留恋了的人。仓促就决定的话,一定会后悔,一定会在最后一秒想要挣扎,心里遗憾地发出为什么自己忽略了的感慨。这些没能及时说出口的愿望是没法让人帮忙真正完满的。
“抛开这一切前,要不要先为了自己选择尝试别的路呢,路肯定不好走,但慢慢地向前走过去后,时间能抚平很多伤痛。”
站在半边黑暗里,大岛的脸模糊不清,被摧残得纤瘦过度的身体如同压弯了的幼苗。
“说得真好听……仿佛我能真正跨过这些一样。”她有些失神,叹了口气。
“成功之前,大家都不知道成功的面貌,不过是怀着一定要成功的念头,始终拼死地奋斗。”京子认真鼓励,“既然早晚会死,那为何不先豁出去试试看呢。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无药可救,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靠信念,科学,和医生的帮忙成功战胜诱惑的战士。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应该相信你自己。”
“……什么啊,最后这不是又回归唯意志论了。”
“那也是唯你自己的意志,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踏出来的。若是能明确对你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接受大家的帮助,怀揣着勇气和希望,这个世界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京子真诚地鼓舞,“我希望大岛小姐能不要认输。”
大岛仰头望向屋外的雨夜。
不算热闹的街道照例灯火通明,她屡屡俯瞰外界,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渺小如砂,让人嫉妒。
如果自己真能像砂砾麻木滚动,毫无意志,只是某件微不足道的存在,也不至于让她总是怀着淡淡的怒意注视这个世界。
……她一直在嫉妒。
嫉妒同学一家三口正常的相处,日常的欢笑。
可她不是成绩还不错,打球也拿到了优秀的名次吗?为什么她家的人不会那样呢?他们人呢?
没人看向她吗?
挥霍家里的财富,试图引起亲人们的关注,又借此嘲弄一切没法跟她平起平坐的同学们。
这么做当然很不错,虽然自己依旧没被在乎的人关注,可贬低他人能轻易获得优越感满足感,她能清晰看到他们充满嫉妒的表情。
后来。心里反而更嫉妒了。
她无法忍受母亲的痴迷,父亲的无能,被高傲心迷了眼,一次失足,整个人生彻底被扭曲。
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上下学,却比以往更要嫉妒日子过的还是那么普通的同学,可以正常运动的伙伴。自己可是被折磨地痛得难以忍耐,可她们所有人都在欢笑。
怒火中烧的看向外界,连对她情况都一无所知的父母也一并嫉妒了起来。一个沉湎于异国的宗教,一个愁苦于惨淡经营的会社,他们都没在看他们的孩子。
……无知真是好事啊。
如果她之前不知道自己接受的“享乐”真面目,说不定还真能沉湎其中无法自拔。起码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用费劲掩盖,不用独自逞强。
哪怕是现在,她也依旧在嫉妒。
嫉妒被自己打的快死了的丸田,居然会意外接受隔壁医生的救助。
嫉妒大家那么关心这个垃圾的死亡真相,明明她的经历才最需要被人关心。
嫉妒充满才智和洞察力的一群小鬼头和年轻刑警,拆穿她绞尽脑汁才想出的把戏,皆川明明说的没错,她就是在做好事。
给坏人以公道,到底算不算正义。
救助她这样的预备杀人犯,到底算不算善良。
她分不清,也不在乎,怒火中烧的她早早明确自己的报复信念,毕竟遇到不开心的事,就让别人不开心是她从始至终的做事态度。
……不过终于可以结束了。
在她前方日常的欢笑,身上嘈杂的吵闹,纷纷随着让她惶恐而愤怒的击打声中飞快远去。
她做到了。
真相被侦探和刑警说出口后更是如释重负,被拆穿滋味不好,但这种事肯定还是会被发现,她心知肚明。
窗外的夜景并不好看,跳下去的想法前所未有的高涨。一定是时机到了吧。闻着凉意十足的风,心里觉得空空荡荡,漆黑的世界散发颇具魅力的安宁气息。
……为什么还有白痴试着阻止她?
她不想被同情,偏偏又无法否认她的确需要同情。
看看我吧。看到我的遭遇。看到我的悲伤——然后说出些什么,贬低也好,怜悯也好。
她一直在心底里如此咆哮,回荡的声音更加吵闹了。看清自己的面貌,加剧了精神的疲惫。
她不抱期望地回头望向紧跟进来的笹川京子。
明明她还没说什么,是自己想要死亡得到安宁的欲望太明显,还在他们眼中是不是很像哇哇哭想要获得大人关注的幼稚模样。
肯定是后者,毕竟只有笹川一人上当了。
面对眼前干净而明亮,里头写满担忧和悲伤的目光,嫉妒又开始在心底滋长。怎么这世上真的有人这么天真乐观积极啊,她作为接收方可一点也不适合这些情绪。
……笨蛋吗。
明明也没什么好听的漂亮话,对自己也一点都不了解。
只是有关切的感受到底不同。
多温暖她没感受出来,她只是看到对方关切的目光里的的确确倒映着迷茫的自己。
对于始终不曾被如此注目,不曾握住他人递出的手的大岛而言,这无疑是一种崭新的体验。
她不畏惧死亡,也不畏惧认罪,做了什么事就该有承担的义务,她一直都很清醒,拼死也要把这份耻辱报复回去的劲是她不断对抗黑暗的力量的来源,她早早想好了,既然是拼死,那就应该拼死干完什么后,倏地熄灭才是。
她从没想过再继续这样拼死下去,向着未来再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大岛转头重新看向京子,她犹豫了一下,手臂即将抬起时,变故突生。
伴随着一声女孩的尖叫,一道黑影猛地冲入阳台,重重把她推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几乎是最纠结也最没法修好的部分了……(?;︵;`)
大岛部分设定我不想细写,删除了不少,人设也改动了很多
总之案件终于开始收尾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