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辆搬家公司的厢式车把赵景柯的东西和她的衣服都送到清荷山。
搬家师傅来来往往,她觉得好笑,越来越像赵景柯第一次来清荷山住下的时候,她当时还嘲讽赵景柯是豌豆公子。
自打回到清荷山,苑宇彤的情绪就很稳定,赵景柯也不回去,远程处理一些公司的事情,现在股价有所反弹,但一直震荡着,老金还没卸任,反而跑去了国外。
大多数时间赵景柯都陪着她,他们进山看树荫萌芽,看溪流潺潺,远眺大片青绿山峰。
苑宇彤倚着一棵银杏树,微风带来一阵山谷幽香,也吹动她的发梢,她又问赵景柯:“如果我好不了怎么办?”
这已经是她第四次这样问了。
如果她好不了,他会不会有一天放弃寻找治疗方法,也顺便放弃她,她突然对还未发生的事很害怕,总想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好有个心理准备。
失去光明和他放弃她,一样让她害怕。
赵景柯认真想了想,平静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好不了,那我学陶瓷微书,你可以给我当老师。”
他站在阳光下,身形挺拔,像一棵银杏树,阳光透过新绿的银杏叶洒在他脸上,他的目光如春阳柔和,“你不觉得我也很有天赋吗?我学过国画,也有书法的底子。等我学会了,帮你把《洛神赋》写完。”
苑宇彤笑而不语,眼前清亮了些许。
秦若影也来山里找过她,她和赵景柯带着秦若影去山里赏景,山路难行,秦若影脚步比谁都快,追都追不上。
秦若影在一处溪水旁等他们追上,挑眉说:“我就是从山里来的,我家乡那边的山没有这儿好看,但那里有漫山遍野的酸枣树。”
她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进溪流,“苑宇彤,等你眼睛好了,我带你回我的山去看看。”
秦若影始终没有提起高晏青,只说陆尘也想来看看她,隔三差五求她,但没有苑宇彤的同意她一定不会让他来打扰。
“陆尘求你?”苑宇彤持怀疑态度。
秦若影笑道:“哈哈,是有些夸张,但陆尘确实三天两头追问来着。”
“谢谢你们关心我。”
她参加这个综艺,拥有了一些情谊也失去了一些,如果知道现在的结果,再回头重新选择一次,她也不知道会怎么选,只当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
一直到黄昏,秦若影和赵景柯才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下山。
直到秦若影要走的时候,她没忍住想问问高晏青的近况,秦若影看了看赵景柯。
警方通报了高晏青的毒检结果,现在全网封杀,人也进了戒毒所,他参与过的节目全部下架,也包括《博物馆见面》。
*
自然的力量是伟大的,那一片青山绿水治愈她,她的视力也逐渐好转了一些。
苑章礼又给赵景柯打了两三个电话,无非就是问苑宇彤的事,然后埋怨赵景柯不积极配合治疗反而带着苑宇彤回山里,两人往往争论几句最后不欢而散。
那晚哄苑宇彤睡下之后,赵景柯敲响岳文治的书房门。
他心里的疑团只能由岳师来解,他告诉岳文治,苑章礼一直在关注着苑宇彤,他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还有苑章文留下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岳文治长叹一声,点了一支烟,踌躇很久才开口:“苑章礼和章文,不是亲兄弟。这是章文兄在世时候告诉我的,那时他还没有查出癌症。”
“以前生活不好,他一个远方亲戚的孩子太多,养不下去,相当于过继给他家里,那会儿章文也差不多成年了,家里负担轻,谁知道没几年,章文母亲就去世了,那家也不要苑章礼,这两兄弟相依为命,生活得很苦。”
“章文在一个陶瓷厂里打工,还要养着弟弟,两个男人的生活就不叫生活。所以他早早和厂里一个身体不大好的女工结了婚,就是宇彤的妈妈,生下宇彤她身体更不好,没多久也去世了。章文一个人的工资养着一个半大小子,一个小婴儿,他说那会儿穷得就差出去抢钱了。”
这些事是岳文治还是一个落魄艺术家的时候,心里郁郁不得志,章文为了安慰他才向他讲起的。
“苑家人都敦厚也守规矩,但苑章礼从小就很不一样,他读书的时候就在学校里倒买倒卖,帮哥哥挣钱补贴家里,有时候拿回家的钱能顶章文一个月的工资。章文最开始做生意是苑章礼提出来的,一个成年人听了一个孩子的话,但他当时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章文其实不会做生意,但苑章礼在这方面有天赋似的,在背后出了很多主意,最初的万宇集团才有了雏形。后来一直供着苑章礼上了大学,学了更多经商之道,他毕业以后万宇集团走上了正轨,宇彤也懂事了,也就七八年的时间。”
“后来我知道的是,章文得病那段时间,有几个股东蠢蠢欲动,想和苑章礼争一争,拿这件事大做文章,说苑章礼是外人,不配继承苑家的企业,想让宇彤来接任。”
这些人的心思昭然若揭,赵景柯冷冷一笑,“因为苑宇彤年纪小,好拿捏。”
岳文治点了点头,续道:“所以章文突然去世,公司里乱成一团,苑章礼是以强硬手段,迅速接任董事长的。曾经章文告诉过我,他早想让苑章礼接管公司,但苑章礼说哥哥当董事长,他愿意一直在身边当弟弟。”
赵景柯眉峰微皱,不解道:“这么说他们兄弟两关系一直很好?”
“苑章礼基本上是章文带大的孩子,能不好吗?”
“既然完全信任,他为什么不把宇彤托付给弟弟呢?”
“这个...”岳文治面露难色,“我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也问过,但章文不肯说。”
岳文治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岳师,宇彤和您说过她和小叔有什么矛盾吗?他们关系好吗?”
“你知道那个彤话王国吧?”岳文治问。
赵景柯点头。
“那是因为宇彤说了一句想要,苑章礼就不顾所有人反对买下的。当时以苑家的财力,买下这么大的游乐场,还是有些难度的。”
赵景柯感觉真相就在一扇门的背后,他手里有一把钥匙,全试过,但仍无法破解。
他抬起手,指尖一下一下戳着眉心,耳边传来岳文治一句近乎无声的轻语。
“后来苑章礼拍下我的凤尾瓷瓶,我没见到他,但见到了他的秘书,长得和宇彤真像。”
赵景柯轻戳眉心的手停在半空,缓缓看向岳文治,岳文治也用一种不可言说的表情看着他。
陈韵是苑章礼的情人,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除了《洛神赋图》里洛神,他从来没觉得谁长得像苑宇彤,在他眼里苑宇彤是独一无二的,是那枚红色胎记迷了他的心。
现在想来,陈韵,确实,很像她。
那扇门向他打开,却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他仰头看着宅子横梁,一时间无法消化,脑袋一阵阵发蒙,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
一切不合理都变得合理,一切合理的又那么不合理。
如果,当初岳文治没有带苑宇彤走,那么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他不敢想。
一个晚上,他决定要把这个永远不会被证实的猜想永远封存在心里,做个哑巴。
他再也没接过苑章礼的电话,可没过几天,他的私人号码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
“赵董事长,我是陈韵,苑章礼的秘书。”
赵景柯顿了一下,没有回应。
“我有个消息想告诉你,但我觉得这个消息能值两千万,是关于你女朋友蓝柯的,哦,是苑宇彤。”
赵景柯轻叹一声,漫不经心把手边的书又翻了一页,“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
“本来只是个猜想,是你这通电话打来我才能确定。”他平静道:“作为苑章礼最信任的私人秘书,我想你此刻一定很愤怒,我可以当作这是一通求职电话。相信我,你离开万宇集团会有更好的出路,但不要胡乱猜测把自己的路堵死。”
那边咬着牙,恨恨地说:“赵景柯,看来你真的知道。”
“我只知道没有实证的话都叫谣言,散播谣言,不论是我,还是万宇集团,都一定会追究到底的。关于蓝柯的谣言,前段时间已经处理过一批,类似谣传不会掀起水花。陈秘书,你跟着苑章礼,他的手段你最了解,我劝你别被愤怒冲昏头脑。”
那边沉默了片刻,有些哽咽道:“我已经要辞职了。”
“景文集团很欢迎弃暗投明的人,但不欢迎敌人,没人喜欢被威胁,你说呢?”
“你怎么,怎么一点都不生气?没准他们在苑章文死之前就...”
“那只能说明你不了解苑宇彤,也不了解苑章礼。你的消息不值两千万,但你这个人也许值,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赵景柯从容地挂断电话,继续看书,没一会儿苑宇彤从外探进半个身子,笑盈盈看着他,现在她的视力已经恢复到可以自己行动了,只是晚上还有些看不清。
“赵景柯,忙着呢?”她端着一盘山里的野果,那是他们近几天一起出去采到的。
他伸着长腿把转椅向后挪了挪,苑宇彤很自然地坐在他大腿上,发梢轻轻扫过他的脸,有些痒痒的。
“在看什么书?”她问。
“随便看看。”他微微抬了抬下巴,仰视着她。
苑宇彤伸手揉了揉他的浓密的头发,“赵景柯,你的头发长了,我给你剪头发吧。”
赵景柯忙摇头,“我想去阿彪美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