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柯本来的笑意消失了,凌厉的眼神紧紧跟随着金良荣,看父亲的脸色估计已经知道他带回来的是谁。
赵政行径直向他们走过来,摆出个虚套的笑容看着苑宇彤。
“叔叔好,叔叔好。”苑宇彤连说了两遍,不知道那个是赵景柯的爸爸,但看起来应该是身材匀称,有些风度那个。
赵政行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他们都在会客厅的茶台落座。
众人围坐在茶台前,汪屹忙活着沏茶倒茶,眼神还在四处乱飞,已经感觉到气氛有些紧张。
赵景柯恹恹地看着金良荣,赵政行抿了口茶眉头微皱,赵母笑眯眯向苑宇彤介绍:“这是景柯的爸爸,平时不爱说话,你可别怕他。这是我们多年的好朋友,你就跟着景柯叫金叔叔。老金,她是景柯的女朋友,叫...”
“苑小姐,苑总近来好吗?”赵政行打断夫人的话,放下茶杯,笑不及眼底。
赵母的笑容僵在脸上,皱着眉先看赵政行,再看向苑宇彤时明显有了忌惮神色。
苑宇彤握着茶杯的指尖往回缩了缩,低头怯懦地说:“我和小叔很久没见了。”
“爸...”赵景柯向前倾身,迫切想要解释。
赵政行却没有理他,只是一直看着苑宇彤,谦和又冷漠地说:“苑小姐光临,我们很荣幸,看来我们和苑家还是有些缘分的。”
赵政行的官方语气,仿佛他们在进行的是一个商业会谈,苑宇彤只能回应尴尬的微笑。
“你和景柯是怎么认识的?”
“是…在清荷山,我师父家…他买陶瓷微书…”
赵政行看向赵景柯,突然呵斥:“跟你说了多少次,玩物丧志,你是什么人?不学无术的纨绔吗?”
苑宇彤被这突如其来的斥声吓得肩膀抖了一下,赵景柯垂着头,好像已经习以为常。
向右转了转眼眸,汪屹也缩着肩膀臊眉搭眼,苑宇彤像是热带鱼被关进冷水缸里,浑身不舒服。
汪屹硬着头皮扯出个厚脸皮的笑容,尴尬地说:“小姨,我都饿瘪了,咱们先吃饭。”
饭桌上的六个人各有心事,夏槐序本来准备了一堆问题想问赵景柯的女朋友,却突然问不出口了。
赵政行只和老金说话,问了问他夫人孩子怎样,苑宇彤坐得端端正正,赵景柯靠着椅背眉头压紧看着对面红光满面的老金。
如果不是老金一直在说话,餐厅估计要比冰窖还冷。可老金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暗戳戳捅赵景柯刀子。
“景柯年轻,胆子也大,就拿研发团队干的事来说吧,招了个还没毕业的本科生来引导项目,咱们研发中心的研究生、博士给他做配角。”
“今年景柯辛苦了,尤其后半年没少做事,动作也大,收了一个小镇子里的小工厂,投资了一个综艺,对了,是不是苑小姐也参与了综艺节目?没想到苑家的小姐是想当明星啊。”
“只是这股价一路震荡下跌....”
苑宇彤低着头默不作声,心里很乱也听不懂老金话里的深意,但能注意到身边赵景柯眼眸黯淡,下颌绷得越来越紧。
她时不时用余光瞟一眼金良荣,忽然注意到他虽然岁数挺大,但手上戴着的手表还是很年轻的款式,她记起高晏青也有一块这样的手表,当时还和她显摆是别人送的全球限量款。
脑海里有一盏忽然亮起的电灯,她又想起赵景柯对高晏青说的话。他说高晏青是宠物,他是主人的主人,那么主人是谁,她看向金良荣。
赵景柯听着金良荣向父亲当面告他的状,身体绷得僵直,双手看似规矩地放在腿上,早就在桌下攥成了拳。
这餐桌上六个人,大概只有他一个人是同意他和苑宇彤结婚的,他忽然觉得很可笑,但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苑宇彤看他咬着牙关,眼尾微红,仇视着金良荣,好像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打人,也大概知道他们之间一定不对付,也许是敌人。
她在桌下悄悄将手覆上赵景柯紧握的拳,赵景柯怔了一下,松开紧绷得拳头,翻转手心,把她绵软的手紧紧握住,两人对视了一眼,赵景柯委屈又愤懑的目光,让她特别心疼。
“景柯,”夏槐序看着儿子在长辈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不离苑家女儿,像被下了情蛊,又听着金良荣故意挑拨更心烦意乱。
“景柯,金叔叔是我们公司的元老也是你的长辈,本来早该退休了,但还是留下来辅佐你,你应该尊重。”夏槐序特意把“早该退休”加了重音。
老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摆了摆手说:“应该的应该的。”
赵景柯依然握着苑宇彤的手,目光转向金良荣,勾起唇角挑衅地笑,“嗯?我没听清,金叔叔,您说了您内幕交易,盗自家米仓的事儿了吗?”
刹那间,餐厅像是寂静的幽谷,赵景柯的声音还有紧随的回音。
汪屹瞪大了眼睛,内幕交易的事赵景柯一直压着,说是怕股价崩塌,但他知道赵景柯也念在老金曾是功臣,想给长辈留条底裤。
压根没想到他会在过年和老金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峙,而且还是为了苑宇彤。
夏槐序和赵政行同样震惊,赵景柯松开苑宇彤的手,站了起来,“金叔叔,我一直敬重你,但你多大岁数了?怎么还在搞背后告状这一套?与时俱进一点儿好吗?”
金良荣慌张地对赵政行解释:“赵董,我没有,景柯现在真的是不信任我,其实不能怨他,自从他认识了苑家的女儿...”
“需要现在把证据送来吗?还是直接送到证监会?你可以先问问法务部,内幕交易要判几年。”赵景柯抬声怒道,脖颈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面对赵政行和夏槐序怀疑的目光,金良荣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嘴角抽动,对赵政行低声说:“赵董,我...”
他又看向苑宇彤,伸手指她,企图转移注意力:“是不是苑章礼让你来挑拨我们,景柯是被你蒙蔽了,别人还跟我说你单纯,单纯个屁,苑章礼真下本,派侄女来勾引景柯瓦解我们,一家子作风不正,歪门邪道。呸!”他心虚地扯着脖子喊,脸憋得紫红,声音也变了形,对着苑宇彤指指点点。
素来有教养的赵景柯被愤怒冲昏头脑,猛地把木椅推开,木椅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他揎拳捋袖,却被苑宇彤死死抓住衬衫袖子。
“都别说了。”赵政行坐在主位平静地说,餐厅里再度安静。
赵政行一直在观察苑宇彤,她不是看着赵景柯就是默默低着头,但当金良荣说起苑家的时候,苑宇彤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寒意他似曾相识。
赵景柯不服气地坐下,带着怒火的眼神还一直盯着金良荣。
赵政行双手合十,气息平稳,仿佛刚才的乱状没有发生过,“苑小姐,让你见笑了,这本来都是家事...”
苑宇彤却忽然牵唇一笑,“赵叔叔,我无意参与您的家事,如果一切因我而起,那么很抱歉,这不是我的本意。”她站起身,椅子都没有响动,温柔按下也要起身的赵景柯,“景柯,我先走了,放心去处理你的事,我在家里等你。”
面对一屋子各怀鬼胎的人,她一反常态的淡定让汪屹大吃一惊。他印象中的苑宇彤,不善表现又胆小,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他本以为面对这样的场面她只会躲在哥哥身后。
她带着不屑的目光望向老金,语调却温柔礼貌,“金叔叔,我有件事想求证,高晏青是您的情人吗?”她抬起手指了指手腕,金良荣下意识把手表藏进袖口。
这话一出口,全场又是一愣。
“高晏青是和我上过一个综艺节目的男孩,也是金叔叔的人呢。”
赵政行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夏槐序似乎也是刚知道这件新鲜事。
苑宇彤目光乜斜,似笑非笑,那双纯净的杏眼眯起,眼角变得尖锐,“作风不正,歪门邪道,这两条是你的自白书吧,将来也许还会是你的墓志铭。”
赵政行望着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孩,那发出危险信号的眼神活脱脱就是苑章礼。
斯斯文文搅动风云,是苑章礼的行事风格没错了。
她站在赵景柯身后看着老金,手缓缓搭在赵景柯的左肩,不深不浅地按了一下,指尖轻柔地陷进他平整的西装。
赵景柯脖子没动,眼神斜睨向肩头的那双散着墨香的手,细微的动作仿佛在告诉他。
放心,我站在你这边,你碍于身份不能说的话就让我来说。
赵景柯心头一震,她不是要弃他而去,而是在为他冲锋陷阵。
既然他们都认为她和万宇集团有关联,那么她会以苑家女儿的身份,浅描淡写地给老金慌乱的心理最后一击,也让赵政行掂量掂量轻重。
“已婚高管内幕交易,资金用来包养男人,真是一条精彩的新闻。”
她环视了一圈,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奇妙。
老金慌乱地眼珠乱转,夏槐序轻轻拍着胸口,汪屹像个困惑的哈士奇,赵政行的笑容也终于挂不住了。
赵景柯抬头仰视她,意味深长地牵起唇角,她心里舒坦,脚步轻盈地走出赵家别墅。
老王在门外见她出来,追上问她:“蓝柯小姐,怎么自己出来了?”
“王叔,你能送我吗?这地方不好叫车。”还是那双清澈和善得让人无法拒绝的眼睛。
老王为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又坐上主驾驶,“蓝小姐,我们回帕纳溪谷吗?”
等了好久副驾驶的女孩才淡淡地说:“嗯。”
车子启动,离开了赵家别墅,她又顿了顿,对老王说:“我叫苑宇彤。”
*
别墅二楼书房,赵景柯和金良荣同时在赵政行的书桌前低头罚站。
赵政行十指交握,在书椅上坐得也不安稳,他先看向赵景柯后对金良荣说:“丢人吗?嗯?丢人吗?”
“景柯,你怎么能在苑家人面前说出内幕交易这种话。”他激动地并指叩着桌面。
“她叫苑宇彤。”赵景柯抬头看着父亲。
赵政行一摆手,“我不管她是谁,我只知道她姓苑!这件事情你后续要怎么处理?”
“那要看金叔叔想怎么处理,宇彤说的也没错,负面新闻一出,金叔叔有多大的号召力,就能对集团声誉造成多大的损害。”
金良荣挺大个人在赵政行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哭诉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己只是一时糊涂。
赵政行闭着眼揉太阳穴,赵景柯就站在一边也不说话,书房里都是中年男人的抽泣声,听起来又可笑又心酸。
心软也是赵家的基因特质,好一阵儿后赵政行深深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老金,该退休了。”
“唉。”老金摘下金边眼镜,抽出裤兜里的手巾,抹了抹眼泪又擤了擤鼻涕。
赵政行木然点了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老金的肩膀,把老金送出了赵家。
赵景柯站在书房的窗口,望着父亲和老金相互扶持的背影。他们似乎变矮了,身形也有些佝偻。
从父亲年轻时接手家里的小工厂,老金作为发小就来帮他,花了近三十年的时间,一步一步建立整个集团的框架。
这一走,象征着他们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代代传承,也许就是一个以新换旧的过程。
父亲送老金上了车,转回身站在花园别墅的门口,抬头望向书房的窗口。
看着父亲额头深深的沟壑,眼里的失望,赵景柯知道,送走了外人,该处理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