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赵景柯的信息已经是第二天早晨,苑宇彤从师父家的小床上醒来,睡了美美的一觉,还是贴着墙壁的小床更让她有安全感。
揉着睡眼打开手机,那条让她马上回去赶进度的信息是凌晨一点发出的,她当时早已睡得酣畅安心。
锁上手机屏幕,故意忽视短信,在师父的书房里翻找她之前的纸稿。
修缮工程队从老宅找出来的东西,古董花瓶和当初未送出的奇楠沉香手串直接送到赵景柯手上,一部分她经常用的工具,也由安阳送到赵景柯的房子里,其他看似有些价值的东西都被送到了师父家里。
秦若影的人像画稿还真让她找到了,两张都在,虽然在定初稿的时候就被赵景柯淘汰,但她一直小心收着,以防他哪一刻突发奇想又改主意。
上面那一张算是毁了,棠云竹纸正面溅满泥水,但压在下面的那张还好,只有折角处沾了一点点泥。稍微剪裁一下应该就可以派上用场。
她小心翼翼举起那幅画,左看右看都觉得画中人与她在酒会上见过的秦若影连六成相似都没有。
画中人罗纱如烟,云髻雾鬟,柔美娇媚,像是不谙尘世的天仙下凡。
那日她看到的那个在喷泉边抽烟的女人,却有种历尽千帆受尽苦难锤炼出的少年老成。
可是,资料上写她才二十五岁,比自己还要小两岁。
想起她的目光忧郁但又坚毅,与皮相的柔美娇媚相差甚远。
秦若影应该身披黑色大氅,额发高束,肆意洒脱。
苑宇彤盯着画稿陷入幻想,咬着嘴唇犹疑片刻,把那副画稿重新压进箱底,准备重新画这个让她十分好奇的秦若影。
她待在师父的书房拿师父的笔墨,开始初稿的建设。
赵景柯一上午又连续发了几条信息催她,但她只在吃午饭的时候回给他一句
【知道啦。】
暂时还不回去,她要故意看赵景柯着急,享受着被他惦记的感觉,心里也甜丝丝的。
傍晚时分她才和师父师娘说自己要回工作室去,师娘留她住,她虽然埋怨说:“赵先生只给我放一天假,万恶的资本家。”但唇角始终翘起,藏都藏不住。
踩着老旧小区里干裂的水泥地准备到门外打车,身后的迈巴赫短暂鸣笛让她扭回头。
主驾驶车窗降下来,司机老王探出头向她招手,“蓝小姐,在这儿。”
她有些错愕,走过去眨着眼,挠头问:“王叔,你怎么在这儿?”
“先上车吧。”王生刚下车准备为苑宇彤打开车门,她就轻巧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跳上了车。
还没有坐过副驾驶,眼前的视野格外开阔,她困惑地问:“王叔,你是在等我?”
司机老王好像对她主动坐上副驾驶有些诧异,含糊着说:“啊,赵董让我早上就来这儿等你,接你回家。”
他始终没有发动车子,苑宇彤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你等了一整天?怎么不上去找我呢?我都不知道你在楼下,赵景柯没和我说呀。”
“没关系,我的工作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等人。”他看苑宇彤有些内疚,赶忙安慰道。
“王叔你也太实在了,随便编个理由说没等到,今天不就等于放了一天假吗?”她鬼头鬼脑捂着嘴笑说。
“编个什么理由?”
熟悉的声音从她和老王中间靠后的方位幽幽飘来,她捂着嘴笑的动作定格了几秒钟,机械地缓缓侧头。
先看到的是老王不自然的尴尬笑容,再往后看就正惹上一双凌厉的丹凤眼。
挡板的缝隙只露出他的额头和双眼,虽然没有看到他咬牙切齿的表情,但已经能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赵景柯想刀人了。
她咽了咽口水,先窘迫地笑了一声,伸出手小幅度左右摇摆,两颊挂上谄媚的笑脸说:“嗨~”
赵景柯给她一个愁怨的眼白,她感觉他的黑眼圈又深了一圈。
挡板又缓缓上升,与车顶严丝合缝。
苑宇彤和司机老王面面相觑,老王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到后排去坐,她连滚带爬下车又打开后排车门,赵景柯正低头看手机,乜斜着瞪了她一眼。
待她坐稳后他才熄灭屏幕,懒懒仰起头,打量她攥着手指的紧张模样。
“一天班都没上过,就敢教我的老实员工摸鱼。”他一抬手,苑宇彤就向车门靠了靠,他的手掌高高抬起,轻轻落在她的头顶,揉乱了她披散的头发。
苑宇彤缩了缩脖子,又吐了吐舌头,极力装可爱调皮。
他伸手拿过苑宇彤怀里的画稿,展开看了一眼画稿上的女人轮廓,问:“没时间回我信息倒有时间干这个?这是谁?”
“秦若影。”她笑了笑说:“我想了想,以前画得不好,不像她。应该重新画。”
赵景柯早就习惯她对待作品认真的态度,之前坚决要取消这一项任务也是为她的体力考虑,可她现在又自己主动增加了工作量。
“录节目听说很累,你的身体也不怎么好,走之前我给你安排了体检复查。”他已经可以预见她最近刚调整好的作息习惯又要乱了。
“又检?”她皱着眉狐疑道:“赵景柯,你是不是怕我有什么病传染给你啊?”
他修长匀称的手指松了松蓝色素纹领带,正色说:“我比你更了解你的身体。”
嗯?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嗯?这话说着怎么怪怪的?
车里寂静了一阵儿。
为了缓解尴尬,苑宇彤掏出手机埋着头说:“我想看秦若影获奖的电影。影院没下线吧,我请你看。”
她对秦若影充满好奇,也确实想自己掏钱和他约会一次。
“别查了,这部电影从来没有在国内上映过。你真想看?”
苑宇彤垂着眼睫嘟嘴,赵景柯降下挡板对司机说:“去半山别墅。”
车子驶入一个半山腰的别墅区。
独栋别墅外黑色的大门庄严无比,司机早已通知保安和管家,大门敞开,车子顺着斜坡一路蜿蜒向上,车道两旁整齐种植木荷与绿竹,分割山林与居处。
房子上下两层,现代风格,泳池花园一应俱全,站在露天阳台就能眺望城市的夜景,不受限于高层豪宅眼前的那一片天地,而是可以望见整座城市的全貌。
“这也是你的家?你为什么不住在这儿?”她惊叹道。
和这里相比,说帕纳溪谷的顶层像狗窝也不夸张。
“这就是我和苑叔叔的区别,他可以四处买下房产,也有兴致和时间享受,但我没有。”
他只能住在离公司很近的市中心,方便随时料理集团的事务,即便有能力买下这样一所别墅,也没有精力入住。
管家也许是时常没有见过赵景柯,表现得很积极甚至有些激动,安阳匆匆来去,不知从哪里搞来了那部不能上映的电影,赵景柯的家庭影院已经准备妥当。
电影开始前,赵景柯故意把灯光调暗,空调温度调低,管家也只送来了一条毯子,红酒与杯。
他顺理成章将她搂在臂弯里,拥着她躺在双人床似的沙发上。
家庭影院灯光昏暗,氛围灯光打在苑宇彤的脸上,像是极光照耀着铃兰花。
毛毯里覆笼着他逐渐升高的体温,她的脸微微一红,羞涩地低声问:“你看过她的电影吗?”
“没看过。”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沉醉于她的发香,露出一副坏心得逞的笑容。
电影刚开始,赵景柯就笑不出来了。
电影过半场,苑宇彤还扯着他的领带擦眼泪,领带已经被她的泪浸湿了一片。
他们也都明白为何电影要辗转海外,而且应该一生都会铭记他们一起看的第一场电影。
电影讲的是一个优秀的女大学生刚开学就被拐卖到大山里,被迫嫁给了一个聋哑人,婆婆怕她跑掉,毒哑她的嗓子。
仅有一面之缘的大学教授发现她失踪,用尽方式去寻找她,却几次三番被不知名的力量阻挠,甚至有人写了匿名举报信说他与这个学生有染,谣传四起教授晚节不保,寻找女学生就成为他的执念。
女学生也没有放弃和哑巴丈夫学会手语,经历磨难最终逃出大山。
电影的结尾,女学生逃出大山,浑身脏污,衣衫破烂,赤脚走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一个银发苍苍,戴着眼镜,穿着老年衫的男人认出了她,身子与拐杖一齐颤抖。
那人正是执着寻找她多年的已经退休的大学教授,他颤声问:“你从哪里来?”,正如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的问话。
女学生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回答,只能用手语表达:“我从大山里来。”
亦如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回答。
中场残忍情节演出来的时候,赵景柯忍不住去捂苑宇彤的眼睛,但被她紧紧握住手。
赵景柯在电影落幕时也深吸了一口气,在暧昧的氛围灯光里他们沉默了很久,无心谈情说爱。
苑宇彤又用领带擦了擦眼角的泪,哑着嗓子说:“太惨了,像真实发生的一样。”
“你怎么觉得这是完全虚构的呢?”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平静地说:“逃不出的不只是山,也不是每座山都是清荷山。”
苑宇彤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清荷山是一座小山,那里的人虽然精明市井爱占小便宜,但本质都不坏,作奸犯科的事想都不敢想,她在那里一直很安全。
她又想到汪屹的话,秦若影也是从山里来。
她的山又是怎样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