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白镜砚正趴在沈流洇的怀中,晒着太阳梳着毛,惬意得昏昏欲睡。
弟弟忽然来了,他顺嘴打了招呼,等了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
来就来了,怎么不理人。
还大剌剌地站在那里遮住了他的阳光。
招嫌!
硕大的爪子勾住夙情的衣袍下摆,用力拉了拉,没有扯动人,却将好好的丝缎勾出了线头。
白镜砚生气地抓来挠去拨弄几个来回,线头果然不负众望地又多了几根。他偷偷瞄了一眼兀自发呆的弟弟,才转开脑袋,装作无事发生。
沈流洇不动神色地捏了个如初,将破破烂烂的衣摆修复好,仔细地替狐狸把指爪间勾着的线头摘掉,才继续替他梳毛。
心不在焉的夙情没有发现两人的小动作。
他仍旧在沉思。
眼前的白镜砚与记忆里的不太相似,但仔细回忆,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二哥。”夙情轻轻叫了一声。
被弟弟呼唤的白镜砚扭过头去,又是半天没等到下文,不禁有些疑惑:“怎么傻了,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他伸出一只爪子挠了挠后脑,问身后的沈流洇,“这弟弟还能要吗?现在卖掉还能值多少?能赎回随的份子钱吗?”
“你不要胡说。”沈流洇不理贫嘴的人,将怀中狐狸的一身白毛梳得柔顺无比,又按住他的肉垫仔细查看。
藏在缝隙里的爪钩被按了出来,锋利尖锐,多日不曾修理,长长了,“啊,镜砚,你需要剪指甲了。”
“走开走开,谁要剪指甲。”白镜砚本是安然趴着,闻言忽然炸起了浑身的白毛,龇牙咧嘴地瞪着沈流洇,“你怎么不给自己剪指甲?”
他心说我不要面子的吗?
堂堂九尾狐,堂堂神君,怎么可以被人修剪指甲?
即便是沈流洇也不行。
“我剪过了。”沈流洇将自己的十指亮给他看。
指甲盖圆润可爱,白色的部分一点不剩。
“而且,不剪指甲你会挠到我。你看。”他说着又撩起袖子。
只见腕上一道道浅淡的红印子,还新鲜,再不给白镜砚瞧瞧,就要痊愈了。
“那是因为你逼着我洗澡!”白镜砚控诉。
“可是洗白了才好啊,堂堂神君怎么能不爱干净呢?”沈流洇说得义正言辞地,仿佛一颗心俱是在为神君颜面着想,听起来理全在他这一边,丝毫没有在心虚的。
夙情差点信了沈流洇,想要帮腔的嘴都张开了,但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对劲。
二哥最是爱干净了,每日都会花费好些时间打理自己,怎么会讨厌洗澡呢?
果然,白镜砚怒道:“那是因为你逼着我用原形洗澡!”
白镜砚并不讨厌洗澡,相反他最是爱干净,泡澡与净尘都喜欢。
但是却分外讨厌毛毛湿湿嗒嗒的感觉,即便可以很快烘干也不行,所以他从来不用原形入浴。
只是这与沈流洇奇怪的癖好大相径庭。
沈流洇明明自己也是一只狐狸,却偏偏不喜欢自己的一身银色长毛,反而十分热衷替白镜砚洗澡。
他尤其喜欢用牛乳所制的皂角搓过大狐狸的全身,将细长的白毛完全梳开,再用热水冲净,最后用灵力将毛毛烘得半干,抱着白镜砚在殿前的玉石台阶上晒太阳。
香香软软的一只大狐狸,手感好得不能再好。
但白镜砚只喜欢后半部分的“玉石台阶晒太阳”,对前边的洗澡搽香嫌恶得不行。
“你再试试说不定就喜欢了,可能只是试得不够多。”沈流洇不想放弃。
白镜砚翻了个白眼,后槽牙都咬紧了
他瞪着沈流洇威胁道:“想也不要想,不可能的。要喜欢早喜欢上了,还用等到今天?当我几千年白活的吗?”
沈流洇像是无法理解他这么抵抗的理由,远山眉微蹙:“可是你上次明明也没有很讨厌。”
“那只是你的错觉。”白镜砚哼哼着别过头。
两人没完没了地拌着嘴,许久后忽然发现夙情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们。
“你是高兴傻了吗?”白镜砚撇撇嘴,嘴上嫌弃,但心里还是为弟弟高兴的,“这么好的事情,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是啊……”提起凰愿,夙情终于有了反应,“我一向福气好。”
“呵,得了便宜还卖乖。”白镜砚阴恻恻地笑,“到时候闹新房,我和大哥可不会放过你,你就等着吧。”
“师尊的洞房你也敢撒野?”夙情仍旧在笑,语气温和。
“好啊,这还没成亲的,你就敢拿师尊压我,简直是目无兄长,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白镜砚这边凶狠,转头就抿着一对耳朵,朝着沈流洇哭哭啼啼,“你看看,还没成亲呢,就这样,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这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吗,不如我们离家出走吧。”
圆圆的狐狸眼里挤出几滴泪水,沾湿了脸上洁白的长毛,看起来好不可怜。
沈流洇面无表情地替他梳着毛,冷漠地说:“这就是你的命,认了吧。”
“怎么连你也这样。”白镜砚惊讶地忘了装哭,“养育之恩被你抛到九霄云外了吗?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没等沈流洇继续回答,远远地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话音传到三人跟前仍旧清晰可辨:“谁胳膊肘往外拐?告诉哥哥,我替你揍他。”
祈云山上打不过找帮手的习俗可谓是一脉传承。
来人伟岸身材,面容俊美,身量极高。
他的肤色古铜,坦露出来的肌肉精壮而不夸张,额间一条兽首抹额衬得他高鼻深目。
不是凤北卿是谁。
白镜砚听到有人要为自己撑腰,还以为是救星来了,热切道:“大哥大哥,是流洇胳膊肘往外拐,天天只知道欺负我。真是白养这么大了,还没老后半生就没着落了。看来养儿真的不防老。”
“哦。”凤北卿走得近了,自然看出了几人在开玩笑,当即凉凉地说,“你是不是惹了流洇?”
倒戈极快。
山外的人不可以欺负弟弟们,但是山上的人对白镜砚做什么都可以。
所谓被嫌弃的白镜砚的一生。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白镜砚垮起了一张狐狸脸,满眼写着不高兴,“挨个欺负我。”
也不知一张狐狸脸是如何做出如此生动的表情的。
见白镜砚是真的失落,沈流洇连忙顺毛安抚:“好啦,不是你先招惹序珖神君的吗?”
“可是他占了那么大便宜,不应该吗?”白镜砚委委屈屈地说了最后一句,忽而正经起来,银光一闪,爪钩间已多了一对灵犀玉杯,“给你。今日提前送了,百年好合,记得要对师尊好一些。”
小巧精致的一对玉杯,端的是巧夺天工,其中一只有龙蜿蜒探头,似是下一刻就要腾云而去,另一只杯沿缀着翅膀镂空雕花的蝴蝶,扑闪间仿佛振翅欲飞。
触手便可感知是极其难得的好玉。
“我知道的,二哥。”夙情郑重地接过了礼物,“谢谢二哥。”
沈流洇也将酒递给夙情:“我没有太贵重的法宝,唯有万顷软红还算是拿得出手,望神君见谅。
“多谢流洇,这已经足够贵重了。”夙情真心谢道。
软红美酒灵犀杯,当真是天造地设。
“二弟与流洇都有准备,自然也不能少了大哥的。”凤北卿将一粒龙眼大小的珠子给了弟弟。
靛青的宝珠中隐隐有华光流动,对着金乌时,反射出七彩清辉,璀璨夺目。
“幻海珠?”序珖神君是个识货的。
幻海珠可以幻化出一整片无涯海洋,境中朝曦明月共漫卷潮生,可赏千折碧波。幻境本不难做,但可以承载千变万化之境的法器却少见,所以是个既难找又要费心思制作的宝贝。
兄弟几人长在一处,又与师尊一起生活过这么久,对彼此的喜好都心知肚明。
他们占着世间清气最是鼎盛的祈云山,不缺天材地宝,比起凡人争破头的法器灵药,小动物们与凰愿都更喜欢花里胡哨、没什么用的东西。
玉杯、软红、幻海珠,哥哥们与沈流洇送的贺礼,都是万分合心意的。
几人又嬉笑打闹一番,便散去了。
夙情将贺礼一一收回乾坤袋中,只觉得一切都来得很不真切,宛如无尽梦境。
离奇的疑思浮上了心头——
沈流洇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才两百岁、不曾与凰愿见过吗?大哥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云游四方,遍寻银三小姐吗?
浑浑噩噩地想不明白,夙情索性也不去想了。
还有几日便要成亲了,想到这里,夙情又高兴起来,却好像有一丝愁云掺杂在其中,不知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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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无岁月,几年百年过得都如水流,更不用说这短短几日。
大礼转瞬已是在眼前。
前一日夙情醒来时没见到凰愿,连身边的气息都十分淡薄,他下意识地散出神识,却只得了一些微末的残留气息。
凰愿似乎不在山上。
夙情奔出房门,茫然地站在院子中间,只觉得祈云之大、世间之大,无从寻起:“师尊……你去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