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转眼就至。
这天碧苏会回到神女庙，收取报酬。
“此行我们可能会净化碧苏，你也许也会跟着消失。”出来之前，凰愿曾同碧芜坦白过。
“我们一株双生，同生同灭，我明白的。”碧芜眼神还是纯良如稚童，仿佛这些年的人情对她没有影响。
反倒是凰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棵小草，自己拉着夙情跑了，将人独自留在客栈里。
晚上的神女庙与白天并没有什么很大的不同，没有信众，也没有香火。
这间屋子本就没有窗户，异常昏暗，相比上回来，更添了几分阴森。
只有微末的月光从门中照进来，虚虚地扫到了神女的裙摆。
神像的面容隐在暗处，与白日里的慈眉善目不同，阴影将他的眉眼分割成晦暗的色块，显得狰狞可怖。
“两位终于来了。”幽幽的声音忽然自四面八方响起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若是寻常百姓来此，定会以为神女显灵。
但凰愿面色未改，老神在在地说：“神女既然来了，不如出来一见，何必装神弄鬼呢？”
“在下可不敢。”神像之后，微微发光的半透明身影显现，他飘到供奉的木案上，坐在那里支颐瞧着面前的两人。
是洛碧草同株的碧苏。
碧苏的面容与碧芜相似，但更显瘦削，相较于碧苏的圆润可爱，碧芜是少见的英挺，雌雄莫辨。
朦胧的白光下，凰愿觉得他在笑。
“你早就在等我们了。”凰愿眼神看向了更暗的角落，“碧苏现身了，所以，碧芜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来呢？”
辉光石橙黄的光芒散逸到整个斗室，碧芜顿时无所遁形。
“我……”她缩瑟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向前挪了一小步。
“你一路跟着我们到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凰愿目光灼灼地盯着发抖的小草精，“碧苏每个朔月回来，根本不是来收契约所得报酬的吧，她是来看你，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碧芜吓得不敢说话。
“这个庙既然已经成为碧苏的供奉神庙，那她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接受到信众的愿望与报酬，怎么会需要每月朔望之时回来。”凰愿又问道，“所以你引我们来，是想借刀杀人，除掉碧苏，夺回神女庙？”
先前碧芜的描述就让凰愿怀疑。
当时凰愿也问她是不是想借刀杀人，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她自称“不敢的”，却并没有将自己从计谋中撇出去。
“我不是……”碧芜连忙摇头，慌乱道，“我不是这么想的。我……我确实有求于你们，但是不是这样的。”
她的眼神不断瞟向碧苏，像是在等待碧苏救她。
“你的话，几句真，几句假呢？”凰愿似笑非笑。
“神君误会了。”碧苏也终于从震惊里回过神，恢复了笑意，“神君莫要怪她，是我让她引你们前来的。”
凰愿觑着碧苏，等他继续说下去。
“两位是否愿意听我讲一段故事？”碧苏从香案上摸过一只柑橘，扒了皮，掰开递给碧芜半只。
故事的一开始同碧芜说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只不过后来碧苏诞生后，对碧芜来说，一切好像开始变得容易起来。
“是我提出，切断碧芜同神庙的联系……她过于善良，若是不这样做，早晚都会折在无休无止的欲求上。”碧苏承认。
那时的碧芜弱小又善良，是以分化出一个更强势的灵体来，乞求获得保护。如果放任下去，很难保证她不会分化出第二个、第三个有问题的灵体，这会削弱碧芜的神魂，邪灵也必定会一个比一个阴狠毒辣。
“倒是同碧芜的说法不太一样？”凰愿没有全信。
“我怕……”碧芜小声解释，“我怕实话实说二位不会过来。”
看来这几年碧芜也不是全无长进。
起码她知道，比起通过真实的故事引发他人的同情心，反而是让他们觉得碧苏是邪灵更容易将两人引来。
“那碧芜倒是应该感谢你替她承担了这些。”凰愿倚靠在门边，像是打算听一个长足的故事。
“我们一体双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若是没有她，我也会跟着消散。”
碧芜仿佛没有听出隐含的讽刺，反而有意无意地将碧芜从中排除出去，“洛碧草不易修行，即便化成人形也只能东躲西藏，没有这些魂魄，我连自保都困难。”
“不是的。”碧芜忍不住往碧苏的方向靠近一些，似乎是想依偎在对方身边，“你只是想保护我。”
凰愿见此情景，挑了挑眉。
小傻子碧芜能活到今天，她也觉得很惊奇，如今倒是有了答案。
碧苏对她根本是毫无杀意。
两人是同株双生，碧苏即便是无法直接杀了她，也多的是办法让她再不出现。
无论是融合、或是禁锢，但他并没有，反而放任碧芜到处乱跑，甚至是贩卖玉佩，与自己的行为背道而驰。碧芜也十分依赖碧苏，处处为碧苏考虑，不是她傻，而是碧苏对她以心换心。
这株洛碧草不光不是水火不容的关系，甚至情比亲密无间的姐妹。
与钟氏姐妹完全相反。
“这里清气不足，只凭信仰也是不够。”
碧苏没有回应碧芜，但眼神坚定继续道，“当初曾有一个镇民来许愿，她说希望全家所有人不得好死，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魂飞魄散。”
“这人是钟攸宁？”凰愿意识到不对劲。
钟攸宁的第二张同株异梦符，也许并不是她自己画的。
“不错，这倒是启发了我。不光是日月精华与信仰，还可以有另一条修行的路。”碧苏聪慧，行事不似碧芜单纯。她知道与人成契，依靠契约与灵魂的供奉来修炼，比起前两者会更加事半功倍。
“那钟攸宁与你的契约……”凰愿意有所指。
“并没有成。”
碧芜坦白道，“她初来时，的确是想许愿的，不过我那时没有经验，贸贸然在她面前现了身。钟攸宁身上有些灵力，一眼便看穿了我的本体。她与我达成了协议，会为我提供更多的生魂，只要我以换魂的法子作为交换，交给钟攸静。我觉得很划算，就答应了她。”
钟家的人，钟攸宁是一个也不想放过——
钟攸静是第一个，她将妹妹骗到神庙中许愿以将灵魂抵押给碧苏。
而钟夫人是第二个，一直无法继承的家业让钟夫人惶惶不可终日，继而被蛊惑进神女庙出卖灵魂。
再后来许江岚也被牵扯其中，钟攸宁不知同他说过什么，引得他认为只要许愿，便可以与她神仙眷侣，双宿双飞。剩下的钟老爷与钟彦泊，一个月余不曾归家，下落不明，另一个被作为挑中的容器，失去意识。
“这是不归路。”碧芜嗤笑一声，“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没有想要不劳而获的贪欲，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镇民是这样，我也是一样。”
“那她的经商手段……”凰愿忍不住怀疑。
“神女多虑了。”碧苏笑道，“那确实是她自己的天赋。她只和我做了这一桩交易，许愿钟家上下不得善终，且报酬她也付够了。”
钟家人的灵魂不算有用，但也聊胜于无。
“故事说完了，可以说说想让我们干什么了。”凰愿站直了身体。
费尽心思将他们骗来不知所求为何。
碧苏很坦然：“你们可以收了我，但我想让两位替我将碧芜带回隐羽峰，找到我们的本体。”
“苏苏……”碧芜终于挨近了碧苏，拉着他的袖子不住摇晃，“我不走……”
“你应该知道你们一株双生，收了你，她并不能独活。”凰愿神色认真，“除非付出极大的代价，你也会变得很痛苦。”
碧苏牵过碧芜的手，没有回头看她，“总是有法子的，比如净化或是别的，我听闻神女凰愿于术法的造诣非同凡响，应是有办法替我保下碧芜。”
“可以。”无论如何，碧芜确实没有过错，看在碧苏为她百般筹谋的苦心下，凰愿还是接受了。
“多谢神女。”碧苏诚心感谢。
“你与碧芜既然知道自己本体的位置，却还留在华风镇磋磨。
”凰愿疑惑地问，“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洛碧草就在隐羽峰后山林子里的墓碑旁，理应不是个难找的地方，这姐妹两又是怎么和本体失去联系的呢？
“我虽然有记忆，但是……”碧苏道。
“等下，”凰愿打断道，“你有记忆？”
“有一些，并不十分清晰。事实上，我并非是在碧芜被镇民背叛时才生出的。”
碧苏虽然不知道凰愿为什么会在意这个，但是为了表达谢意，还是尽量回忆道，“我一开始就在，只不过陷入了沉睡，直到那时因为碧芜受了剧烈的刺激才醒来。”
碧苏是从神女庙里诞生的，怎么可能会有之前的记忆，甚至连他自己也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臆想。
“那你还记得别的事情吗？”凰愿急切地问。
“还有……”碧苏像是陷入了某段难以确定的暧昧回忆中，“我好像记得我们并不是偶然得到神君的那滴泪的。”
“什么？”凰愿瞳孔骤然缩紧。
作者有话要说：注：
草雌雄同株，这里倒也不分性别，她/他单纯是为了区分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