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终于是个双日。
晌午前,城东的集市便会按例开启,百姓多会在这天摆摊卖货,是个不大不小的热闹去处。
四人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城东集市碰碰运气。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事情发生的时候,几人正在客栈隔壁的一条小巷子里吃饼,加了两颗蛋。
还是凰愿和白镜砚吃,夙情与沈流洇看着。
凰愿细嚼慢咽地吃完嘴里的食物才开口:“今日终于可以去集市了,还可以顺路看看好玩儿的。”
他们计划着先去集市,然后走一趟钟家查查那几个疑点。
“是啊……”白镜砚也正好吃完了一个,他擦干净手上的油渍,把帕子扔回给沈流洇,然后忽然笑了起来,“有情况了。”
几人顿时了然。
这会儿的“有情况”,除了机灵鬼白镜砚的先见之明——前日给出的灵蝶,不做他想。
也就是说,钟家又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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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四个人走得不着急,但钟夫人急不可待。等他们抵达钟府府门的时候,钟夫人已经急切地迎了出来。
左等右等不见来人的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甚至没顾上之前自己说的“不便踏出府门”的规矩,脸上的表情与他们头回拜访时不同——
居然尤为真实。
“是钟小姐有什么变故吗?”照例是凰愿开的口。
钟夫人走得急切,脚下踉踉跄跄地险些扑进凰愿的怀里,瞧得夙情直皱眉,眼疾手快地攥着袖子,将人拉偏半尺,差点叫钟夫人一个磕绊摔到地上去。
“不是……”钟夫人迅速调整好,略一犹豫,狠心说道,“不是攸静,大人,是犬子,是彦泊……大人,求您,求大人去看一眼彦泊……”
几人见她的表情不似作伪,既捏碎了灵蝶,又哭得如此伤心,想来应该真的是钟公子出了意外。
去看看也好。
一进院子,凰愿就发现此处的精贵。
不愧是少爷的寝室,不同于钟攸静的逼仄促狭,钟彦泊的地盘才是经过精心布置的。有山有水,房间内的陈列也多是不打眼的古物,低调而昂贵。
是银子与心思堆砌出来的陈设。
钟家人生得都不错,钟彦泊肖似娘亲,也算得上是个俊俏的郎君。
只是他此时呆呆地坐在床上,衣衫凌乱,发髻已经被他挠散了,纷乱地垂荡着。即便手戳到了眼珠子跟前,也只是睫毛颤抖,并不会闭眼避开,对外界没有其他反应。
与钟攸静的症状一模一样。
这倒是有趣了。
许愿的是钟攸静,怎么钟彦泊也中招了,没见过离魂还能传染的。
四人视线一对,什么情况彼此都清楚了。
“钟少爷,也去过了神女庙?”凰愿问道。
“不曾。”立在旁边的贴身小厮回答道,“少爷近来只去了书阁,买了几本商道的书回来,便再没出过门。”
“果然……果然是神女庙有问题?”钟夫人惊慌道,“大人,莫非我们……我们是被神女诅咒了?”
“夫人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凰愿好奇,“可是有什么头绪吗?”
“若不是神女神通广大,怎么会连彦泊也……都怪攸静……”钟夫人说到一半适时闭了嘴,跺跺脚,不想将家丑外扬似的懊悔。
瞧她那一脸晦气的模样,显然说到现在,这才是为数不多的真心话,但话都说完了才做出假惺惺的欲言又止。
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昨天彦泊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忽然就这样了。”见几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钟夫人心下着急,语速也变快了,“怎么会比攸静还糟糕,攸静发病时还能同我说几句话的,怎么彦泊他……他一点也不理我呢?”
此时此刻还要拿钟攸静出来作比。
什么人……
凰愿无语极了,恨不得掉头就走。
“这可怎么办……他要是遭了不测,我可怎么办,钟家可怎么办呀,”钟夫人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若是他能好起来,拿我的命赔给神女也是成的……”
凰愿撇撇嘴。
钟夫人对钟彦泊来说也许是个慈母,可是对待钟攸静的态度让人不敢恭维。
其他几人也被她哭得头疼,并不很想搭理她。
“夫人放心。”最后还是好脾气的凰愿耐着性子安抚她,“我们已经有了些头绪,想来这几日约莫就能有结果了。”
“多谢大人。”钟夫人仍旧在哭,一句一哽咽,帕子上的泪痕沾湿了一大片,“多……多谢大人,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几位。”
这回哭得倒是很真。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凰愿头疼无比,恨不得立刻跑路解脱。
应付一个钟夫人比打十场御灵比试都要累。
“不是……”钟夫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急忙拦住几人,“那……不用服药吗?攸静不是有些药吗?昨日服了一粒果然效果极好,她也不吵不闹了。那彦泊是不是…… 是不是也有这样好效果的药?”
白镜砚先前就十分想一走了之,扇子刷刷地开合好几回,看在凰愿的面子上才暂且留着。但他心念转了几转,又朝流洇使了个颜色。
钟彦泊既不会发癫,吃不吃药都是一样,但若是不给,以钟夫人的糟心性子,怕是要擅自克扣了钟攸静的份儿,到时候这二小姐不睡觉也不好办。
真是麻烦。
“每日一粒,温水化开送服即刻。”沈流洇自觉地掏出一瓶药来,没给白镜砚,直接递给了钟夫人,“令公子与小姐的病症相似但用药不同,这药更少见珍贵些,切记不能调换错了。”
“好的好的,一定会的。”钟夫人忙不迭地答应道。
为了以防万一,沈流洇也是煞费苦心。
“又是糖丸?”凰愿怔愣地看着沈流洇熟门熟路地骗第二回,悄悄给白镜砚传音。
怎么有这么多瓶瓶罐罐?
“不是,”白镜砚离得远,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坏笑,“黄连丸。”
撒了清心诀的黄连丸与糖丸大同小异,一样是让人镇静,只是这味道就相去甚远了。正好黄连败火,瞧瞧这钟彦泊嘴角的火疖子,清清毒也没什么不好的。
“……” 凰愿朝他竖了个拇指,心里莫名开心。
不愧是砚砚!
夙情在一旁听了两人的秘音,忍俊不禁。
不知情的钟夫人如愿得到了药,完全不怀疑,仍旧是千恩万谢地将几人送出了钟府。
眼下不止是钟攸静,连钟彦泊也中招了,一模一样的症状,却不一定是同一个源头。难道真的同神女庙无关,索取报酬的另有其人?
凰愿疑惑。
但好歹是离开了钟府,她舒了口气:“哎……可算出来了。”
夙情没说话,默默地把糖塞在失落的人嘴里,换回一个比糖还甜的笑容。
“可不是。”白镜砚没糖吃,语气发软,“这些人也讨厌,不想管了。”
“自己揽的活,”沈流洇觑着他,完全不接受眼神暗示,“不要半途而废,这是你教我的。”
“哦。”白镜砚乖巧回答。
可是心里还在说,揽活的时候怎么能想到这群人这么讨厌呢……
他们起得早,一场闹剧过后还赶得上集,几人掐着诀几步路就到了。
逢双才开的集市相对华风镇的别处热闹些,镇民们通常会在这里置换日常的用品,有时也会有人卖一些实用或是不实用的小玩意儿。
整条街的最尾端果然有一个和柳大夫描述一致的摊子,摆放形形色色的翡翠玉石,各自雕成了可爱灵巧的模样。
摊主是个老妪,满头银丝,脸上遍布皱纹,看上去已是老得不能再老了。她动作迟缓,似乎还有些耳背,但举手投足间,总有说不出的不协调,像是关节没生锈却不灵活。
如此老态龙钟居然还出摊,简直令人意外。
凰愿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想了想将灵力凝聚在双目上,仔细看向老妪,没想到竟有意外的收获。
这是仗着此地没有修士,胆子还挺大。
她悄悄戳了戳师父的腰间,努努嘴拼命示意。夙情看她挤眉弄眼,居然也能猜出来她的意思。
凝神看去所见确实不同——
年迈的女子褪去老妪的褶皱皮囊,变为一个正直芳华的明媚少女,嘴角带笑,眼中宛如有神光浮现。
是障眼法。
这老嬷嬷的原身样貌竟是长得与神女庙里那神像如出一辙!
凰愿见师父已知晓其中奥秘放下心来,上前问道:“麻烦嬷嬷,这个貔貅怎么卖呀?”
白镜砚与沈流洇揣着袖子在一旁看热闹。
“三个铜钱。”老妪头也不抬。
“这块翡翠水头这么好,又雕得精巧,好便宜呀。”凰愿惊讶道,“三个铜板倒像是我占了您老的便宜。”
原以为柳大夫说不贵不过是相较而言,没想到是便宜到这地步。三个铜板只够隔壁买几只素烧饼,在这里居然可买到货真价实的玉雕?
活灵活现的貔貅触手温润,一如他们所料,其上刻着安魂镇魄的法阵,可以减慢离魂的过程。
这也是为什么柳大夫去过钟家之后,钟二小姐的情况有所好转。
可是一边在庙里与人做着恶魔交易,收买魂魄,另一边又在这里送人镇魂玉石,救人性命。
这是什么毛病?
“老身在山上随便捡的石头,不值钱的,姑娘若是喜欢,直接拿去也无妨。”老妪缓慢道,“我就是在家无聊,出来散散步罢了。”
许是不想与凰愿他们纠缠,老太太理由找得敷衍,只想将翡翠送了眼前的小姑娘,好尽快赶几人走。
“怎么,生意也不做了?”白镜砚走上前去,白玉骨扇撑着台面,“那这里我全包了。”
摊主老太太似乎有些害怕他,腿肚子不住地发抖,但还是强作镇定地说:“玉石留着赠予有缘人,贵客如此……如此霸道,怕是不好吧。”
老狐狸此时毫不掩饰身上的气势,戏谑道:“还装得挺像那么回事,你这摊子如此便宜,怎么没被一抢而空呢?”
“仙君说什么,老身听不清。”老妪说完又懊恼咬唇,悻悻地闭了嘴。
说多错多。
“嚯,还知道我们是修仙之人?”白镜砚冷笑道,“怎么,继续装吗?”
也不知道这傻得可爱的“神女”和王霸气场的老狐狸,到底谁比较像恶人……
沈流洇看够了戏,掐着时间踱步过去,温柔道:“我们也不欲逼姑娘做什么,你若是有难言之隐,不如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说来。”
大小狐狸配合默契的一出红白脸,让碍于几人的威压,老妪其外、姑娘其内的“神女”没有任何的选择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白镜砚:抢劫
沈流洇:姑娘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