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问的是二小姐与许公子的相识,画中人又与他们才见过的二小姐很是相似,她自然以为这就是钟攸静。
“这是攸宁。”然而许公子却给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凰愿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师父,发现他也眉头紧蹙。
看来不是自己的错觉——
画中的钟小姐虽然与钟二小姐的面容只得五六分相似,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近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也许是气质或是氛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难道因为二人是姐妹?
“也就是这原因,犬子无论如何都不肯退婚。”许老爷无奈道,“即便我都快要踏进钟府府门,也仍旧被他拦了回来。
“前几年冬至的时候,攸静会有一天可以出得府来稍微游逛一番,以前她总是跟在攸宁的身后,胆小易羞,那时候尚且不觉得她们相似。后来……后来攸宁没了。” 许江岚毫不避讳给人解释他与钟二小姐的相遇。
庶女寻常出不得门,只有节庆的时候,钟攸静才会跟着姐姐出门。
许江岚与她区区几面之缘,不太记得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直到今年中秋之时,钟攸宁已经病逝月余,钟攸静无人领着,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站在湖边。
彼时许江岚痛失所爱,终日浑浑噩噩,白日酗酒也是正常,于是朦胧中见到的江边之景令他再难以忘怀。
许公子的眼瞳微微扩散开来,表情痛苦又向往,像是陷入了回忆中无法自拔:“太像了……太像了!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是攸宁回来了。一样的湖边,相似的人,如何不是我失去的攸宁回来找我了呢?”
虽然感觉许公子过于魔怔,但几人也没有打断他。
就听他接着道,“那不是钟攸静,那是攸宁啊!一定是攸宁啊!”
“?”
许公子是也疯了吗?
钟家的大小姐遗骨都凉透了,说什么胡话呢。
凰愿一惊,仔细观察了下许江岚的表情,发现他虽然眼中疯狂,但整个人还是清醒的,也不见什么控心的法术痕迹。
“那一定是攸宁。”许公子冷静了一下,坚定地重复道,“许家不会退亲的,这本就是我们的婚约。”
“即都是钟家人,长得自然像,我曾见过那早夭的大公子钟彦凝,与大小姐也很是相似。”许员外无可奈何,完全无法理解儿子的执念。
凰愿听许员外这么说觉得奇怪。
钟府里,他们只见过二小姐与二公子,他们长得并不相似。钟小姐是圆圆的杏眼,而钟公子却是细长的三角眼,这两人是即便被画入画像也不会混淆的差别。
难道两位小姐却是相似的吗?
许江岚不赞同,反驳道:“不,这一定是上天看我可怜而将攸宁还给我,不然为何钟彦泊与他的哥哥姐姐们长得都不一样?我从前见过二小姐的,与攸宁并不相似。”
他涣散的眼神收敛起来,“那时候我忍不住,上前同她搭了话。她一开口,我更确定那就是攸宁,她们连说话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后来的故事同寻常的情|爱话本没有区别。
小厮丫鬟都变成传递书信的帮手,钟夫人乐见其成,除了许员外,所有人都在努力搓成这桩婚事。
许江岚也终于下定决心,无论旁人怎么说,都要娶钟二小姐为妻。
从钟攸宁坠湖开始回忆,许公子的表情由绝望到癫狂,最后归于平静,说起钟攸静,脸上甚至带着不自知的幸福笑意。
他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凰愿几人:“拜托几位仙君,一定要治好攸宁,报酬什么的都好说,求求各位了。”
攸宁都叫上了……还真是不认生……
虽然钟攸静不能不管,但凰愿却不想因为这原因答应不负责的许江岚,只是敷衍地装神秘:“福祸相依,我们自当尽力,但到底如何,还要看天意。”
这个许公子说着要娶钟二小姐,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把钟攸静作为一个人来尊重,只当她是一个大小姐的替身。而他对钟攸宁也不见得有多爱护,不然如何人已西去还不让她安息,追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捆在身边。
不知是在满足谁。
糟心。
怎么一家两家都这样,各个都顶着“我是为别人着想”的表情与想法,做的都是自私自利的事情。
郁闷的情绪堵得凰愿差点当场翻脸走人。
解救这样的人,真的有意义吗?
自己是不是也在做着同样自以为是又毫无意义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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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在街上的时候,凰愿仍旧十分低落。
自我质疑与烦躁的情绪梗在心口,盘桓不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龙珠在凰愿体内的缘故,夙情总是很容易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他错身走在后面,拍了拍凰愿的背,又顺着轻抚了几下,像是小时候自己生闷气时,凰愿作为师尊,安慰自己那样。
“师父。”凰愿抬头看夙情,眼里满溢迷茫与犹豫。
夙情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后颈,眼里有不明显的笑意:“做你想做的就好了。”
“唔!”刚张开口,一颗桂花糖猝不及防地被塞进嘴里。
“不用想太多,我在。”夙情擦擦手,把糖袋子踹回怀里。
我在。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被这样的夙情低头望过来时,凰愿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影映在浅色瞳仁中,就好像是被浸在眸中的一汪深情里,让她不由自主地信任他,依赖他。
温柔刻入血肉,细腻写入骨象。
凰愿呆呆地看着自家师父,下意识地抿了抿嘴里的糖,甜的。
好像心情也随着夙情嘴角的笑意一起上扬。
“这许公子虽然脑子不太正常,但不像是被魇住了的样子,身上也不像是被下了蛊或是咒法的样子。”凰愿把嘴里的糖顶到腮边,理了理思绪。
“那就很奇怪了,原以为会是蛊惑人心之类的术法。”白镜砚用玉骨扇撑着下巴,慢悠悠往前走,“让人鬼迷心窍的法子多得是,也简单。但如果不是控心的路数,剩下的可就不像是普通小妖的手笔了。”
“许公子那么相信钟攸静就是钟攸宁,不是被蛊惑的话,一般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吗?”凰愿奇怪道。
什么情况下,在神智清醒时还会如此坚信眼前人是另一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呢?
思念过度?
不对,是不是有可能……真的是这个人?
“啊!我有个猜想。”她突然福至心灵,一脸凝重地说,“有没有可能,他也在神女庙中许过什么愿,想要换回钟攸静之类的,才能让他这么相信二小姐已经不是钟攸静,而是钟攸宁,所以这不是对许江岚的控心术,而是针对钟氏两姐妹的换命或是换魂。”
另外三人听了这番推理,皆是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换命或是换魂,都会让钟攸静慢慢变得像、甚至变成钟攸宁。
只不过两者最终的结果不太一样。
若是前者,那自然钟攸宁还是那个钟攸宁,钟攸静也还是那个钟攸静,只是两人命格调换,气运互转;而后者,则是将壳子里的东西互相对调。
但是钟攸宁死于非命,也不知道术法成功没有。
钟攸静会用这样的法子嫁给许江岚,难道她甘愿做一个替身吗?
凰愿捋了捋才慢慢继续说:“所以钟二小姐许了个想嫁于许公子的愿,而许公子若是诉于神女希望钟攸宁回来的话……两者不谋而合,难道就变成了钟攸宁借钟攸静的躯体还魂,与许江岚再续前缘?!”
虽然离谱,但细细想来也能自洽,只是听着着实恶心人。
钟攸宁得是多倒霉,才能遇上这么些人……
“不管换什么都是极难的法术。换命是需要改星宿轨迹的,而换魂需要的媒介也十分难寻。”沈流洇不相信拥有如此本事的人会管这些鸡毛蒜皮,“这两种一旦实施起来,所耗费的灵力相当庞大,根本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吧。”
“不,钟氏是姐妹,”夙情肯定道,“是换魂。”
“确实,虽然都难。但嫡亲的姐妹,换魂简单许多,也无需那些珍贵的媒介,寻常小物即可,血缘上的力量不可小觑。”白镜砚赞同。
血液带灵,血缘上的力量远比想象的要大得多,只要利用好,即便是普通仙者也可以拥有超乎寻常的力量。
“那大小姐丢失的东西……不对,”凰愿还没说完就否认了自己,“时间对不上啊。”
“媒介可能是别的东西,下回去钟府找找看。”夙情说,“还有昨夜看见的阵法,我们再回趟钟家。”
“如此说来,钟攸静体内那个看不真切的东西,其实是她姐姐的魂魄?”凰愿回想起那团看不清的东西,理出一个可能性。
可以代偿魂魄之职的,被强行换过来的魂魄也不是不行。
可是生魂无法离自己的躯体太远,也无法凭空久存,如果躯体被鸠占鹊巢,那这钟二小姐的魂魄究竟去哪里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凰愿:就是,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