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古时有洲名为蕓汀。
位于东海之东的云汀洲,终年拢在迷雾之中,周围遍布阵法。未曾沉海前,也无人能寻其踪迹。它面积之大,可抵中州大陆中占地最大的中台,乃上古灵族所居之地。
历经千年,无主的神秘灵洲终于感知到熟悉的召唤,再度浮出海面。
“这里本是清音的居所,大战之后,天宫失去了灵力的支撑,一夜间坠于东海之下,不见天日。”凰愿从巨阙上下来,终于再度踏上了属于云汀洲的土地。
尘封在最深处的记忆被往昔景象唤醒,恍如昨日再现,原来即便经过了万年,它们也不曾被忘记一丝一毫。
“我们小时候,每一个小萝卜头都是在这里长大的。灵族散落在世间各地,生出灵智后清音就能感应到,她会把我们一个个捡回来,然后将我们抚养长大。不过说是抚养,其实她也不怎么管我们,长成什么样都看缘分。”凰愿望着经年如旧的一草一木,满目感慨。
难怪师尊养孩子这么随意,原来是一脉传承,夙情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听得好笑。
“好在没出意外……”凰愿忽然顿住了。
不对,有一个长歪了。
溟彧。
提起那个不可被言说的名字,凰愿的失落溢于言表:“前路境况未知,我多年不曾踏足蕓汀,多加小心……”
白镜砚最是会察言观色,见凰愿不开心,连忙挨在她身边岔开话题,求着继续听故事:“愿愿你快说说,没看到《引凰集》真真让人伤心,这回可不能再错过了。你不知道老三和我说的时候,我是多想看,可惜一直没机会。”
“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凰愿无奈道,“鸡毛蒜皮,可没意思。”
“便是芝麻绿豆大的事也想听,怎么会无趣。我看你这一世小时候就有趣得很,从前定然是更加好玩儿。”白镜砚饶有兴趣,他是真的喜欢听故事,也对灵族的从前与凰愿的过去好奇,“愿愿快点继续。”
“看见那个亭子没?”凰愿绕不过他,指着不远处说,“就是在那里,我把阿溯的佩剑折了,他追着我从这里打到了岛的那一头,差点被他赶去海里,明明是他的剑太脆。”
当年糗事不堪回首——
菩提树下,她拔光了惜翎的宝贝、孔雀明王的尾巴翎羽,山巅后院,她采光了清音种下的月季。但她也在炼器室内,日夜苦思,为兄姊铸造灵器,自己邋遢地好似满脸碳灰的小花猫,或者在神识中苦思冥想,创造全新的法阵。
一桩桩一件件,调皮与正经,开心与忧伤,岁月漫长间,连情绪都变得缓和。
夙情跟在她身后,听得入迷,仿佛已经看见了在树下的小小身影,独自修炼、独自玩耍。
他忍不住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趴在树干上,正在朝后面偷看的那颗脑袋,软绒绒的毛发蹭在掌心,痒痒的。
小姑娘吓了一跳,回头吃惊地看着这个低头与她对视的人。
她竟然没有察觉来人!
“你是谁?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幼小的凰愿抬起头,大眼睛里是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的好奇。
十样锦的齐腰襦裙,双环髻上簪着几朵银质的茉莉,明眸瞧着他,带着最天真的笑意。
如初见,是重逢。
“我是……夙情。”夙情说不上哪里奇怪,茫然地问什么答什么。
不对劲。
“夙情?”凰愿眨了眨眼睛,“和我的名字好像啊,既然见到了就是缘分。你比我大吗?我叫你哥哥吧。不过也不一定诶,你别看我长得显小,但我已经一百岁了!你几岁了呀?算了,反正叫你哥哥也不亏,这里就没有比我小的了。”
“……”
太不对劲了。
但不知为何,他心生欢喜,瞧着凰愿招猫逗狗一刻也不消停,就只想陪着她。
她灵活地爬上了树,勾着树梢摘了两颗菩提果,一边还耐心地同夙情解释,十分自来熟:“拿回去给你雕小龙玩儿!带着明神呢,夙情哥哥要同我一起玩吗?”
“?”夙情不明所以,但凰愿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于是点了点头。
“嘘,我刚刚拔了孔雀的毛。”凰愿又递了一根艳丽的羽毛给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孔雀毛是制箭的好材料,分你一根。我的箭上尾翎都掉完了,正好需要一点新的。”
头一回听说孔雀翎还能做箭尾的。
夙情抬眼望去,果然见树后藏着一只秃毛的走地鸡,正疑似自卑地嘎嘎怪叫。看它的黑豆眼中,很像是谋划着趁凰愿不注意,将她也啄秃。
“孔雀它……”看起来很生气。
“不要紧,小明与普通的孔雀不同,尾翎过不了几年就能重新长出来的。”凰愿从树上跳下来,踮着脚凑在夙情耳边悄悄地说,好像这样小明就听不见似的。
“小明?”夙情茫然。
“明王,它小名就叫小明,阿溯起的名字。”凰愿认真解释道。
“嘎!”
树后的孔雀明王显然更生气了。
灵族的寿命漫长而无限,几年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只如弹指一瞬,但对小明来说,是真真实实地要秃好几年,更别说还要经历长时间的尴尬期。
简直士可杀不可辱。
“嘎嘎!”
“哎呀别叫,一会儿阿溯来了得揍我的。”凰愿连忙捏住嘎嘎乱叫的鸟嘴,消了小明的声。
“!”小明叫不出声,使劲扑棱翅膀,奈何它胖得很,扇了半天又落回地上。
凰愿才不理它,转身握住了夙情的手,“一起走呀。”
夙情看着偷偷笑地狡黠的凰愿,也跟着高兴,伸出手回握住那只小手,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和凰愿差不多高。
两个人牵在一起,晃晃悠悠走回房间。
“我带你去看幽影。是我创造的新阵法!”凰愿自豪地拍拍胸脯,认真解释,“我想了整整十年才做出雏形,还不完整,不过可以先给你看一个世界,要是演砸了你不许笑我!”
“不会。”夙情保证。
胸口有微光透出衣服,荧荧地亮着,像是什么东西在散发着不易察觉的温度。他懵懵地垂眸一看,歪头想了想并没有想出结果,于是高兴地跟着凰愿往前走。
-
同一棵树下,凰愿正摆着一张死鱼脸。
不对劲的感觉转瞬即逝,直到走着走着,眼前的那棵树变得越发高大,那种违和感终于是挥之不去,再无法被忽视。
边上的秃尾巴孔雀小明还在孜孜不倦地啄她的衣角。它看起来似乎更想啄凰愿的头发,但碍于淫|威,只能在鲛绡的衣襟上穿了一个又一个的洞泄愤,将好好的一件襦裙变成了破烂。
凰愿伸出手看了看,短短的五指小小的手,迈开的一步怕是半尺都没有。
是四五岁的身体。
百岁刚过那会儿,自己就是这副模样。
不当心入迷魂阵了,凰愿心想。
果然一回头,身后的三个小崽子眼看着化成三滩泥巴,软在地上,糊都糊不起来。
“……”
不是什么好事。
云汀洲她再熟悉不过,草木花树细到枝节叶片的纹路都印在神识中,是什么样不是什么样,断不会记错。何况菩提树已然接近洲中心的大殿,自己怎么会误入防人的迷魂阵呢?
“这么说……”
溟彧可能已经发现了他们。
“真的是。”凰愿哼笑一声,背过手去把衣角从鸟喙里拽出来,在孔雀的鸟头上弹了一下,“大意了。”
“嘎——”栩栩如生的“小明”怪叫一声,散成一团五彩的烟雾。
吹来的风中含着强盛的灵流。
灵力的流势会因为区分于自身的波动被人感知,但这里本就清气鼎盛,灵源遍布洲上每一处,溟彧又与她的灵源相近,入套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然而也正因为彼此都太过熟悉,一旦入了迷阵,她反而会更容易察觉到违和之处。
好在踏上云汀洲之前,她在三人的身上都设下了法术以防万一。即便触发了幻境,也可以拖延半刻,不至于立即被溟彧发现。
“我的小朋友们可别出事啊。”凰愿闭上眼。
神识化成看不见的触须从四面八方蔓延出去,但直到散开极大的范围,依旧没有触碰到结界的边缘。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真不愧是溟彧。”
丝毫没有破绽。
白镜砚同沈流洇的位置隐约可以被探查到,理应离她不远,但身陷结界之中,她也无法看见他们,好在两人似乎并未置身危险。
棘手的是夙情。
溟彧似乎认定了她的命门,专门准备了特殊待遇。但凡事瑕瑜互见,利弊共存,他越针对夙情,便意味着围绕夙情的灵力波动越强,也就更加方便她找到他、靠近他。
“我的心,你会在哪里呢?”
灵力凝成无形的锋刃,在掌心一划而过,赤红的血液混着纯白的灵力,在指尖流淌出一个个瑰色符文。带着血腥气息的灵流崩腾汹涌,再度向着周围四散而出。
刹那间,强烈的感应撞击胸腔,无限交错的空间在这一刻汇聚重叠,凰愿的心脏忽然砰砰直跳。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