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夙情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给。”
“什么?”凰愿垂眸。
刚得了一颗落日珠,还有什么?
只见碎刃在他的掌心里叠了一摞,破破烂烂又没有光泽,丝毫没有合体修士的佩剑该有的模样。
“是尘羁。”夙情把垒得整齐的断刃一片片放在黄沙上,“方才叶则渊消散后,这把剑的碎片留在了地上。”
他本以为叶则渊既已只剩下灵体,那留在其识海中的残剑应当也只是一个幻影,没想到竟有实物掉出来,却独见剑刃,剑柄不知去向。
凡事蹊跷,必然伴随着线索。
“啊,”凰愿一拍大腿,才反应过来自己漏掉了什么,“多谢,方才手忙脚乱地倒是把最重要的东西忘了。”
实则也不能怪她。
方才法阵甫一被破,叶则渊仗着修为与地缘羁绊尚且能撑一段时间,但于此地而言本就是不速之客的银珎却忽然意识与魂体都消散得极快,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三人中偏偏只有凰愿的灵力不与银珎相冲,可以为其修护加持。
凰愿不得不静心凝神良久,才勉强重新将银珎的魂魄聚拢。
无论是先前剥离破解古淩城的守城之阵、还是步履维艰地稳固银珎神魂,每一样都极其耗费心力,凰愿虽然已不是未经人事,但到底是修为尚未完全恢复又经验不足,难得顾此失彼。
“无碍的,捡回来了。”夙情想了想仍是不放心,又补了一句,“只是,你也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些本与你无关。”
“怎么是与我无关呢?不过,”凰愿见夙情仍是满目担忧,话锋一转,从善如流道,“我没事,况且有师父在用我操什么心,谢谢师父。”
夙情被她的装模作样的乖巧堵得没办法,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一块碎刃朝她递了一下。适可而止的道理凰愿自然知道,装乖不宜过头。她回了自家师父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接过了残剑碎片。
不注意间,温热的指尖贴着冰冷碎片底下的掌心轻擦而过。
方才旖旎的气氛还蕴着些没有散干净的尾巴,原本不过是不起风浪的点水微触,如今倒是合着余韵一路晃悠进夙情的心里,荡起层层涟漪。
“咳咳,我想也许有什么线索。”他不自然地撇过头去,心里发虚,于是闷闷地应一声便闭了嘴。
“嗯,多亏有师父在。”好在凰愿的注意力被尘羁吸引住,也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这把名为尘羁的佩剑碎成手掌长的三段与大半把银屑,但余下的碎片与剑柄却不知去向,它的断口平整光滑,仿佛是被什么利器拦腰斩断。
一把有实体的剑从一个虚无的魂体中掉了出来,却偏偏又不完整。
“好好地,尘羁怎么会断成这样呢?”凰愿来来回回打量手里的东西。
“它历经千年,又长久地作为法阵中枢,难以承受庞大的力量,何况主人玉碎,佩剑失去灵力之源,跟着断了不也很正常?”夙情调整好了状态,随口问道。
“应是不会,”凰愿摇了摇头,“若是寻常的合体修士佩剑,定然是承受不住的,但尘羁不一样,它是阿冽铸的剑。”
她摩挲着断刃处的散碎纹路,感受似玉非玉,似铁非铁的质感。尘羁入手沁凉,便是焐再久也不会被体温浸染,既做不得伪也没有第二块相同的材料,十分好认。
这的的确确就是阿冽的那把尘羁不错。
“阿冽擅长铸器,尘羁用的都是天材地宝,何况里面又有他的半缕神魂在,按理不会如此脆弱。”
“许是遇到了意外?譬如它认了叶则渊为主,而叶则渊灵力不济。”夙情顺着猜测道,“又或者,它本身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缺陷?”
神器的强弱通常取决于器主的力量,有时即便神器本身够强,也会因为主人的弱小而被制约。
“没……”话音未落,凰愿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不能断定没有,毕竟……十梦也是他做的。”
“嗯?”想起十梦的作用与缺点,夙情顿时语塞,一挑眉说,“这倒是令人意外。”
也不知道是意外十梦出自银溯之手,还是意外于银溯擅长炼器。
“哈哈哈,开玩笑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凰愿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误会了,“阿溯的确是擅长炼器的,十梦不能作数,你可知道尘寰与琅雀都是出自他手。”
“当真?”听闻这两个名字,夙情更加意外了。
与鸡肋的十梦截然不同,尘寰与琅雀是名副其实的神器。一为攻、一为守,相辅相成。天下甚至有“尘寰定天下,琅雀守江山”的说法,传言若是两器在手,便可永保国祚。
“骗你作甚,自然是真的。”凰愿想起了久违的记忆,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他炼制那两件器物的时候,我就在边上看着。制作琅雀的是块难得的天外陨铁,我偶然得到的。那块石头被压在镜岭之下长达千年,虽然看着不起眼,却坚硬无比,又灵力极高,很适合炼制防御法器。左右它在我手中也是浪费,不如给了银溯,物尽其用。”
“有些意思。”夙情跟着笑,捡了些凰愿不知道的凡间事告诉她,“从前,世人不知道这两把名器的出处,又尊其厉害,便传它们出自灵族之手,没想到是歪打正着。”
“还有这样的事?阿溯知道了指定高兴。”凰愿哈哈大笑,“他是小孩子脾气,只要是被夸了,不管是谁夸的,他都是高兴的。”
“可是银溯神君既擅长炼器,那十梦……”怎么会练成这个样子?夙情好奇得不行,但他不想在凰愿面前拆前辈的台,就犹豫着咽了半句话。
“其实炼制十梦不是他的本意。”凰愿自然不会不满足小金龙的好奇心,说着把手搭在了夙情的手背上,万年前的景象随着银色的灵力展现在他的识海中——
那时候银溯还不大,性子也跳脱,终日里就喜欢缠着惜翎问东问西。惜
翎被他闹得没有办法,只能曲线救国,骗着他与自己立下赌约。
按银冽的脾气,自然是一激一个准。他入了套,输了赌约,惜翎便趁此机会刁难他,好让他消停一段时间。
恰逢那时候,花木一族突遭大变。
花木一族由天地灵气凝聚而成,族群生而从不入世。他们所依附生活的神木名为落栖,是一棵扎根于北海之境的巨木。
落栖作为神木,是世间难得的至灵至纯之体,自然也更加容易吸引鬼气。北海之地不断地有逃逸出来的厉鬼遵循本能靠近落栖,吸食它的灵力。再丰沛的灵力也禁不住如此的消耗,渐渐地,落栖生机流逝,自身难保,花木一族难以维系。
更何况不仅仅是花木一族,若是它枯竭而亡,将会影响到周围成千上万的生灵。
灵族轻易不干涉凡间族群的存灭,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因鬼气侵蚀而消失。惜翎虽是想让阿冽安分一点,但的确是存了将神木留下来的心思,只是面对千疮百孔的落栖,他一时也下不去手。
好在还有银溯。
银溯技艺精湛,敢为人不敢之事。他就此将自己关在房内数十年,苦心钻研,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屡败屡进。
“到底是阿溯,他可是满足了惜翎的所有要求,保全神木,也保全它维系的全部生灵。”凰愿自豪道。
带着十梦出关的时候,银溯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神木寄生机,与它朝夕相伴久了,不免受到影响,原本跳脱的人竟然变得沉稳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温和温柔的气息,就连惜翎也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一举两得。
“原来如此。”夙情想起了这件神器鸡肋的功能,不免失笑,却觉得银冽的形象鲜活起来,“所以十梦才有稳固神魂的作用?”
“不错。”凰愿收回手,打散回忆,“十梦最早就是用来保存花木一族与周围那些生灵的神魂。后来灵族殉封,这个世界残留的鬼气暂时被祛除,我便取了神木的枝丫重新种在北海边上,恢复了他们的生活。可惜经过那次,十梦的灵力消耗得所剩无几,所以才会多了这么多使用的限制。”
花木一族虽然损失不小,但好在经过漫长的休养生息,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繁茂。
这么一算,无论是神器被废,还是灵族尽灭,倒也都值得了。
“那看来十梦无愧于神器的名头。”夙情终于明白了十梦即便如此鸡肋却也封神的理由,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出自灵族银溯之手。它承载了许多部族的生机与希望。
“是啊,彼时虽然是下下策,但确实是当初最好的办法了。”凰愿叹了口气,像是在缅怀往事。
许是这件旧事对凰愿来说太过寻常,又或是已经遗失在漫漫的记忆长河中,《引凰集》中也没有记载。
夙情是第一次听她提起,却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关于她的事情,哪怕再细枝末节、稀松平常,他都听得津津有味。每每听到故事被娓娓道来,就仿佛是她亲自带着他重新走一遍当年,经历那些他不曾参与的日子。
谁也不会想到,灵族们远离凡尘,但日常也是一样寻常的吵吵闹闹,亦或正是因为他们知生命不易,反而愈发显出日常的普通又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