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晴风看着手里为数不多的圈儿，再对上姜信眸色真诚的眼，当即就应了：“好。”

他把圈递给了他，把大熊抱在怀里，退到旁边，认真地看姜信投圈。

姜信大拇指抵住圈，四指微屈，轻轻扶着边缘，看着那距离不远的小克总，瞳仁里清楚印出目标的影子。

他手轻轻一扬。

圈子打着转儿，被他炫了出去。

接着，圈到了小克总——前排的挂件小兔。

老板：呜呜呜。

圈还剩下4个。

姜信面色无波无澜，拿着圈调整了一下手势，这次，没多酝酿就炫了出去。

圈子打转，落地，成功围住了小克总。

“姜信我爱你！”

许晴风当即欢呼起来，把熊塞在他怀里，隔着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拥抱只是一瞬间。

姜信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晴风已经跑到了公仔堆里，自发地把那小克总捞了起来，贴在脸上，爱不释手。

一边的老板：嘤。

圈子还剩下三个。

姜信看看许晴风，征求他的意见：“要继续吗？”

许晴风说：“剩下的你来。”

“好。”

老板：“。”

于是剩下三次，姜信挑前几排投，他命中率很高，除了一次没有中，剩下两次全中。

许晴风抱着满怀的娃娃，美滋滋地离开了小摊。

姜信看他手里东西有点多，把所有之前买的食物都接过来：“这些给我提吧。”

“姜信，你人可真好。”许晴风再度夸赞，发自肺腑，“跟你玩儿真开心。下次我们再出来一起玩好不好？”

姜信嘴角很轻地向上舒展了一下：“好。”

两人远去之后。

老板迅速走到摊位标牌旁边，在原先的字迹上，用马克笔补上了新的两段：

“即日起，套圈者仅限一人！由购买者本人参加！”

-

两人差不多走完了整条小吃街，把大家需要的东西全都买齐了。

许晴风看了一下时间，离下午上课还剩半个小时，是时候回去了。

“你饿不饿？”两人走了一路，许晴风想起他俩从头到尾就只吃了个饼，喝了杯奶昔。

“有点。”姜信如实答。

“我也是。”

于是，许晴风带着姜信进了一家离他们最近的饭馆，这家饭馆最出名的是盒饭，老板每天现做，里面配菜自选，物美价廉。

靠窗的地方摆着桌凳，许晴风他们进去时正好有一桌学生离开。

许晴风连忙把东西放过去：“快快快来这边！”

两人把东西放好，许晴风对姜信说：“我去点餐，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比如咸淡和辣度？”

“微辣就好，不要太辣的菜。”

“行。你等我。”

许晴风去餐区选菜。

姜信坐在窗边等待。窗外人流熙攘，学生穿着各个学校的校服，成群结队停留在各个摊铺旁边。

人群之间，某个炸串摊旁，一个穿着黑色外套、戴着鸭舌帽的人格外醒目。

他微垂着头，紧跟在几个学生身后，在他们同老板交流时，慢慢地伪装成路人朝他们靠近。

在行动的过程中，转了下眼，警惕地环视了周围。

就是在这个时候。

姜信看清楚了帽檐下的那张脸。

周霖！

不由多想，他忽然起身走出了店门。

“老板，这几串一共多少钱啊？”炸串摊铺前，学生点了串准备结账。

“16。”

“我这几个也帮我算一下。”“好的。”

老板正给炸串撒上料，抬头接过客人递过来的食物。

周霖抓住他们都不注意的时机，手伸向其中一名学生的挎包。

就在这个时候。

他的手被一个人擒住。

姜信站在他身后，一手牢牢地制住了他的手腕，俯视着他的眉眼，流露出些许寒意。

他意识到自己被发现，回头一看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姜信。

姜信松开了他，他低骂了一句：真他妈的倒霉。接着往另一边走。

姜信三两步随在他身后。

“前不久，我听说了你被抓的事情。”

“是啊，偷东西被抓了，怎么了？”

周霖手插进裤兜里，牙齿磨得格格作响，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庆幸得意：“反正我未成年，他们也关不了多久。”

听到他话里满满的沾然自喜，姜信百味杂陈，劝他：“你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

“关你什么事啊？！”

周霖朝地上啐了一口：“少在这儿给我装好人！你他妈现在光鲜亮丽，坐在干干净净的学校读书，我呢，自知跟你同岁不同命，每天只能苟延残喘地生活，过得像个孤魂野鬼。”

周霖恶狠狠指指自己，又指指姜信：“我们，不一样。”

“可你不能做违背道德的事情。”

姜信言辞坚定。

周霖停下来。

不能做违背道德的事？

这话挺熟悉，很久以前，姜信也这么说过。

当时他姑且信一信，但现在，一切都是屁话。

“违背道德？你们一家人做的事情就符合道德了吗？”周霖语调突然就变得尖锐起来，“我告诉你姜信，你少跟我玩过去那一套，什么狗屁道德狗屁道理，对我没用！我没钱没本事没家人，要吃饭要生活，不去偷，哪来的钱？”

……

姜信被他的价值观震惊到一时说不出话。

他的认知，还是跟很久之前一样，这么多年了还是毫无变化。只要是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费尽心思把它得到，哪怕是违背了道德底线。

总以为自己碌碌无为，也没有一丁点改变现状的意识，每天如寄生生物一般附身在仅有的一点生存资源上，消耗着青春的光阴。

而那唯一一点稀少的生存资源，不是靠汗水争取而来，而是用最直接的——偷或者抢。

“你不是残疾人，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劳动去换取资源？”姜信质问他。

周围学生来来去去，谈笑的喧嚷灌满耳朵，这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青春的无虑。

除了他。

周霖听到姜信的问话，大声地笑了出来：“用自己的劳动换？怎么换？你告诉我该怎么换？！”

周霖看着面前无忧无虑的学生，越发感觉自己的处境和他们天差地别：“我未成年！没有地方会要我！我这个鬼样子，还有犯罪记录，哪里有人愿意要我？每次一回清水镇，老家那些人，一个两个都指指点点说，你看，‘这就是杀人犯的儿子’，我他妈的连一个容身之处都没有，你跟我说这些？！”

他因为争吵突然拔高的声音，将周围人的视线吸引过来。

面对着他一通发泄式的质问。

姜信选择了沉默。

-

怎么不可以用自己的劳动换呢？

他又不是没有过。

在当年父亲去世之后、爷爷出事那段时间，为了给家里凑齐足够的钱，他寒暑假孤身一人去了市里，在小饭店洗碗打工。

夜晚，在广场，他学着其他摆摊卖唱的人铺了一张垫子在地上，旁边放上一个用以盛装投钱的容器，弹着吉他不知疲倦地唱着歌，唱到声音嘶哑，忙碌得夜以继日，昼夜不息。

那时他才13岁。

虽然那段日子很累很暗淡，但看到自己努力攒的钱一天天变多，他就仿佛感觉到一缕缕的希望正穿透缝隙，照进生活。

他还记得，有天晚上夜里很晚，他从广场回家，去临时租住的破旧房子。路过漆黑的小巷，碰到了一个男人。黑夜里，男人双手在身前□□，感觉到有人过来，渐渐转向他，朝他发出阴冷的笑容。

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害怕到浑身发凉。男人走近他，他下意识后退。

想尽快回家的念头驱使着他，夜色中，他突然放下背上的吉他，退后之时，在旁边的垃圾桶中发现了几个反着光的酒瓶，当即抄起瓶子，朝那个男人当头砸去。

男人挨了一记重击，他心里的理智也因为刚才的爆发荡然无存，转为瞬间的愤然和暴怒。

他再度拾起垃圾桶里的酒瓶，突然发了疯似地急追上去。男人被他的阵势吓得大叫，提起裤子慌张乱窜，他抄着瓶子动作猛烈地又砸了过去，其中一个命中了男人的头部，另一个砸在了对方的脚边。

男人当场晕了过去，他则慢慢折回身。

接着，走向被自己放在角落的吉他，将吉他重新背起之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冷静地叙述完前因后果之后，回了居住的地方。

……

后来，生活虽然还是很苦，但他感觉到通过自己的努力，有在一点一点变好。

-

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他意识到，只要拼尽全力去谋求生活，就可以找到出路。

所有的机会，都需要自己去拼命争取。

对于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天下从来没有唾手可得和一劳永逸的东西，想要生存，就必须付出劳动。

虽然过程势必艰苦，但总归是可行之路，总好过误入歧途。

-

“你说啊，你刚刚不是还跟我讲道理吗？怎么现在不说了啊？”周霖以为姜信词穷，言辞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周霖见他无动于衷，态度越发强横：“无话可说了是吧，所以你以后别他妈再管我闲事了！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下次要是再管，我可就——”

“小趴菜，又看到你了。”

许晴风提起周霖领子，不客气地往旁边大力一拽。

刚才饭馆里，他打完饭回座位没看着姜信，透过窗户往外望，正好撞见姜信急匆匆地走在外头。

他暂时放下饭盒子，跟了出去。

一跟过来就听见周霖在对姜信大声嚷嚷，逼逼赖赖的过程还张牙舞爪，让人看到就烦。

感觉到姜信即将被欺负，他当场就冲了上去，一把提起周霖的领子，拎鸡崽似的把他往旁边拎。

周霖没发觉后方突然窜出来的许晴风，被他大力一提溜，差点歪倒。

“你他妈叫我什么？！再叫一遍！”周霖挣脱开，当即就红了眼，瞪着许晴风。

许晴风比他高半个头，身高气势上明显占有优势，他丝毫不怯，气定神闲地睥睨着周霖：“小趴菜，小菜鸡，黑头菜，乌骨鸡。”

“你——”

“怎么，要动手？来呀谁怕谁。”许晴风当即捏响手指，手臂大力甩了两下。

周霖拳头捏得发抖，却没敢再动手。

因为他知道，真要动手，此刻面对的可不只是许晴风一个人。

还有姜信。

姜信轻轻按上许晴风握起的拳头，言语温和：“不打。”

接着转向周霖，仅是一瞬间，姜信的目光就转变了，变得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对周霖说：“你等我一下。”

接着走向旁边的摊点，迅速对老板：“来三个烤饼，肉馅的。”

“分开装还是装一起？”

“一起。”

“啊，你干嘛呢姜信！”许晴风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不理解。

姜信回：“买点吃的。”

老板迅速将饼装好了，姜信付了现金，折身将袋子递向周霖。

“吃点东西。”

“啊？！姜信，三个肉饼，太奢侈了吧。”许晴风盯着袋子，满脸的不可思议。

周霖也盯着那袋饼，又扫了一眼姜信和旁边的许晴风，一把拽过袋子：“你别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就感激你。”

“没关系。”姜信自始至终就没有想过他会感激。

“不识好歹。”许晴风撇嘴。

周霖懒得跟许晴风吵，提着东西快步走开了。

刚走一步，听见姜信在他身后说：

“行动，是你改变现状的唯一方式。”

“呵。”

周霖没回他，轻蔑地笑了声，然后小跑着离开了。

“你跟这种油盐不进的人说这么多干嘛呢？真是浪费时间。”

周霖走远之后，许晴风跟姜信回饭馆。

姜信看着面前的人流，一瞬间感觉这个世界人来人往，只剩下虚无。

“没有浪费时间。”他认真地看着许晴风，对他说，“每一句说出来的话，都有它的意义。”

“不懂。”

许晴风摆摆脑袋。

他现在也不想懂。他饿极了，得快点儿解决午饭。

“意思就是……”

“哎哟喂我的大哲学家，赶紧回去吃饭吧，再不吃饭都凉了！”许晴风拽住姜信手腕，将他快步往店里带。

姜信垂眸，看向被许晴风握住的地方。

刚才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弯成一个浅浅的弧度，心中的积郁一瞬间也消失无踪。

“好。”

他跟着他，向前走。

-

哪里有虚无。姜信想。

至少此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