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是她不想就能够逃脱的掉吗?
非也,只会像锁链一般,盘旋在心口,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收紧,直到最后关头,开始爆发出来。
是那为时不多的隐患。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沈云棠那里传来,似乎是冷到极致了,开始蜷缩起自己的身子。
惨白的手掌上,一道刻骨的刀痕,反倒玷污了这美丽的画卷。
可许姝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口泛着抽痛。
那是一种和身体疼痛不一样的痛,他来的莫名其妙却不会轻易消失。
许姝抬了抬手,却够不到沈云棠的片刻衣角。
一时之间她慌乱了起来。
沈云棠身子弱,再加上了受了刑罚,定撑不过今晚。
她哪里顾得上什么体面,只能双手撑着身体,一寸一寸地在地上爬行。
蜿蜒的血迹在草席上触目可见。
唯独发不上力的双腿,随着身子开始挪动。
倘若是许姝一人,她早已经将生死给看淡了,可如今再看到沈云棠时,满腹的委屈一股脑地升了上来。
这时她从未感受到的情绪,很是陌生。
可许姝总想离沈云棠近一些,再近一些。
受刑时她没有哭,痛意席卷时她没有哭。
可当看到沈云棠一脸惨白地躺在这里的时候,许姝只觉得眼眶泛着酸意。
似乎是有泪滴要落了出来。
当意识到这些时,她倔强地抬起脸颊,滴滴泪水盈满眼眶,却迟迟不肯落下。
或许只有这样,泪水才不会让沈云棠看见。
而自己则依旧骄傲、明媚。
如火如荼。
草席上的杂草顺着伤口钻进血肉之中,这种痛无法用言语比拟。
似是那深入骨髓的肉刺,看起来无伤大雅,可它却会随着自己的动作愈来愈痛,渐渐地意识上就会产生抵触的心里。
便是多年以后,看到愈合的伤疤,也会想起那种痛彻心扉的疼。
可许姝早已麻木,她咬紧牙关,目光灼灼地看向沈云棠。
窸窸窣窣的杂草声中夹杂着许姝痛苦的沉吟。
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才勉强触碰到沈云棠的手腕。
抬起眸子,冷白的手腕便在她的头顶之上。
白若虚无的手腕上,喷溅上点点血迹,却妖冶若星辰。
许姝伸出手指想要覆上去时,才恍然想起自己手指上的污血。
稍稍停顿了片刻。
她的指尖才触及沈云棠的掌心。
凉意顺着相握的掌心穿透至许姝的身上,很冷。
可她却没来由地自心底生出一股勇气。
随即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向前慢慢挪动。
直到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许姝才将将到沈云棠的肩膀旁。
她喘着粗气,转过头,看着沈云棠紧闭着的眉眼,心中有一股暖流划过。
取而代之的就是没来的担心。
还未等体力恢复,许姝便尝试着晃动沈云棠的手腕。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能在寒夜中睡去,只怕这一睡,便再也不能醒了。
想到这里,许姝晃动的力气愈发大了起来。
可无论她如何用力,只能晃动枯草,更遑论唤醒昏迷中的沈云棠了。
彼时她额角上冷汗涔涔,整个人匍匐在沈云棠的肩膀旁。
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漆黑的发丝在草席上铺开,最后抵死地交织在一起。
月光自窗外钻进来,映照着交融的发丝上。
有这么一刻,许姝竟看到了永远。
那是她埋藏在心底的、最不为人知的幻想。
苍白的唇瓣张张合合,“沈云棠我们成婚吧。”
这句话许姝已经等了许久,可眼下沈云棠还在昏迷之中,定是说不出来,那不如就自己说吧。
反正她早已经准备好了。
可她的嗓音还很嘶哑,只能用着气音,一字一句道。
从这个小小的窗户向外窥探,能看见明月的一角。
于是隔窗窥见月光,熟不知明月早已在身旁。
心之所向处,亦花开遍野,人声鼎沸。
许姝又不甘心地附在沈云棠的耳边,低声道:“你听见了吗?我说我要嫁你为妻。”
可眼前人并未有任何的动作。
只是在月光的笼罩下,面色白若雪,扑萤似的睫毛紧紧闭上。
倘若他能睁开眼睛,就会看到透亮若琉璃的瞳孔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无论许姝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沈云棠都没有半点的动作。
随着月光渐渐上移,透骨的凉意浸了开来。
许姝一口咬在沈云棠的肩膀上,企图用着最后的体力唤醒沈云棠。
隔着衣衫,一个清浅的牙印留在了上面。
似乎有些阻碍。
许姝抬起左手,慢慢拉开他的衣衫。
目光所及之处,触目惊心的鞭痕蜿蜒在其中。
来不及心疼,许姝又开始咬了一口。
她的唇齿抵在沈云棠的肩膀上,丝丝缕缕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
直到沁出血迹,许姝才松了口。
可身旁之人还是未有半分动作。
等不及了,许姝继续咬上去。
这次比之之前,用了很大的力气。
直到能感受到血丝自唇齿间沁出,她还是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用力。
忽然,沈云棠发出一声低吟。
似乎是痛到极致一般,他的指尖开始缓慢动作。
而许姝也渐渐松开了牙关。
她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沈云棠的面庞,直到他睁开眼睛。
许姝才松懈了下来,浑身的力气都被尽数抽去,只留下瘫软的身子紧紧依偎着沈云棠。
双眼泛着红,却什么都没有说。
沈云棠刚从昏迷中苏醒,浑身的痛意立刻席卷了他的意识。
他抬眸看着自己被解开的衣衫,眸中闪过片刻的疑惑。
随即便抬起右手,匆匆掩住。
许姝在一旁缓和了许久,嗓音才从方才的刺痛慢慢好转。
她问道:“你为何会被押入诏狱?”
“是因为我?”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定和许家案有关联。
沈云棠迟疑了片刻,他看向许姝的眸子,缓慢而坚定道:“是为你,但,不是因为你。”
“许家案沉寂多年,可我已经找到了证实许家清白的证据。那惨死的七十三条人命,我要为他们寻回一个公道,为你,为他们,为天下所有蒙受冤屈之人正名。”
“纵使身负骂名,遭世人唾弃,我沈云棠亦不悔。”
说到动情之处,沈云棠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声也愈发的大了起来。
“可你本如明月般高洁,怎可为了我跌落沟渠,遭世人唾骂。”
她眼睛满是认真地地看着沈云棠,一字一句将心底话说了出来。
许姝幼时便已看遍世间百态,在许家满门被杀之时,从未有一人伸出援助之手,即便是家父的挚友也未曾出手。
从那一刻起,小小的许姝满心想着如何强大自己,甚至认为只有自己强大了以后才能为许家满门洗清冤屈。
所以这年许姝总是冷着脸,对任何事情都不理不睬,直到遇见了沈云棠。
似曾相识的感觉就飘荡出来。
直到听见沈云棠的叹息声,许姝才从回忆中走出来。
“并非如此,我只是为了我的本心。我们探案之人不就是为了将真相公之于众,至于那些名节失去了,又有何妨?”
见许姝还没有听明白,沈云棠抬起左手,指尖轻轻缠绕了她的发。
感受着温软的发丝掠过指尖,最后在手指的动作下再慢慢缠绕。
似乎这一刻,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许姝的气息。
过了片刻,沈云棠自怀中掏出了准备已久的小物件。
是一个木雕小兔。
在夜色中,一切都看不真切。
可许姝还是能看到那个安静躺在沈云棠手心的小兔子。
很圆润,看起来憨态可掬。
举手投足之间,惟妙惟肖。
“你准备多久了?”许姝眼中又惊又喜,拿过小兔之后便问道。
“三两天。”
沈云棠的神情有些闪躲,脑海中突然想起家中做废掉的小兔子,只觉得脸颊腾起一片绯红。
转而便移开了话题。
“在我看来,若是我的名节能为更多的错案平反,反倒是好事一桩。”
沈云棠抿起嘴角,朝许姝安慰地笑了笑。
可眼中的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世人爱戴他时,能不远万里之为一睹少年的风采,可现如今,便是路过的蝇营狗苟都要来踩上一脚。
这让他如何不失望。
沈云棠曾清醒地看着自己,一节节断开,再揉在一起。
直到成了现在的模样。
许姝没有说话,因为她也曾感受过这种无助。
可眼中的泪却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她明白自己高悬在天上的明月,有朝一日跌落了下来。
是因为自己。
随即,落下的泪水越来越多。
受刑时她没有落泪,看到沈云棠惨状时她也没有落泪。
可她亲耳听到沈云棠所遭受的一切时,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许姝不明白,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这样对待他,对待那个若明月一般高洁的人。
明明她连仰望都觉得是亵渎。
沈云棠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许姝接下来的话。
却在刹那间,感受到一阵温热攀附在他的胸膛上。
是许姝。
而肩膀处的衣衫开始变得濡湿。
可沈云棠没有开口打断,只是任凭许姝放肆地哭。
或许她很久都没有这般放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