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他的抉择。
沈云棠抬起手,点燃了面前的一盏蜡烛,亲眼看着细弱的暖光驱走眼前的黑暗。
就如同信中所说一般,沈云棠对许姝的感情,比之许姝对待许家一般。
强烈而又浓厚。
相互信任,彼此依靠,虽距离相隔甚远,便是遥遥一眼,他便知晓,许姝是和他一样的。
一样的坚韧、勇敢,又带着些孤注一掷的决心。
满城风雪自天空落下,屋内的暖光始终不离不弃地照亮着。
直到天色渐白,沈云棠才从睡梦中惊醒。
他额头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似乎是被魇住了一般。
那是一个光怪陆奇的梦,沈云棠身着一身大红喜服端坐在床榻之上,他眉眼带笑地看着另一头被红盖头遮面的女子,心中的喜悦竟能一股脑地跑了出来。
是许姝,不过是温婉的许姝,反倒和平日不同。
如火般鲜艳的衣裳穿在许姝的身上,衬得她明媚若天边的红霞一般,上挑的眉眼间带着明晃晃的娇嗔,她的眸子直白的看向沈云棠的眼睛,欲说还休。
所有的一切都是沈云棠梦寐以求的模样,直到……
许姝的手攀附上了沈云棠的胸膛上,柔弱无骨的手指四下游走,旁若无人地开始轻佻住沈云棠的下颌。
朱红的唇畔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了沈云棠的眼前,作势要吻了下去。
沈云棠猛地惊醒,一把推开了眼前人。
语气惊慌道:“你不是她。”
随即,他周身的场景开始迅速变幻,一座光秃秃的坟茔出现在他的面前。
空白的墓碑上,没有任何的的字。
忽然,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子,柔顺的发丝直到腰间,眼中的血泪顺着眼尾慢慢氤氲出来,宛若徐徐而开的花瓣,在夜间张开。
似魅惑似妖魔。
一声一声的低吟,如魔咒般响起,“你来迟了,你来迟了……”
不知是在说谁,只是口中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泣了血的眸子也在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云棠。
刹那间,刺骨的阴冷爬上沈云棠的脊背之上。
一个清脆的响声,坠到沈云棠的耳边。
他这才从方才似梦非梦的梦魇之中,逃离了出来。
充满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向地面,雕好的小兔安安静静地躺着。
怔愣了片刻,他才慢慢清醒。
原来是小兔坠到了地上,反倒将困在梦魇中的沈云棠给拉了出来。
只不过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实,似乎是在暗示着沈云棠。
他的额角猛烈跳动起来,看来眼下不能再继续等待下去了。
沈云棠着一席玄色长衫,腰间坠着一块温润玉佩,神色虽然有些疲倦,不过胜在面容俊美,反倒带出几分缱绻的模样。
他的眸间闪过一抹冷色,转瞬即逝。随即身手凌厉地沿着房檐,抬步而上,今日,他要去景渊的府邸。
此时天刚刚亮,袅袅炊烟丝丝缕缕地飘荡在空中,宛若人间仙境一般。
缥缈、梦幻,不可多见。
可沈云棠却无心关注这些,因为他知道有人在等着他。
金碧辉煌的府邸上无处不彰显着主人家奢靡的秉性,两座雕栏玉砌的楼阁,从远处看去,似乎能看到如烟美人在楼阁上翩翩起舞。
本无任何的丝竹之音,那美人宛若足底生花一般,美眸微转,腰肢纤细,如瀑的长裙就这样随着她的步伐,蜿蜒出细碎的莲花。
不过,沈云棠并无半点耐心,他此番前来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亭台之上,景渊一身锦绣华府,虽然美人在怀却无半点的喜悦之情,一手执着酒盏,自饮自酌。丝毫没有将身侧的美人放在眼中,他眼角虽然带着笑意,却不能直达眼底。
表面如同盖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一绝色美人,肤白若雪,眉眼弯弯带起甜腻的笑意,婉转着脚步,慢慢移到景渊的身前,纤细柔软的腰肢随着她的步伐,盈盈倾倒,看起来别为雅致。
待她俯身在景渊耳边蜜语一番后,景渊脸上的神色,早已冷若冰霜。
随即他挥挥手,让美人退下了。
连日来的好心情就这样被给打破。景渊再也没有心思看下去,随即长腿一迈,丝毫没有顾及眼前众人脸上的神色,大步流星地朝自己的书房走去。
熟不知书房内,沈云棠已经等了许久。
他眉头紧锁,端身坐于长椅之上。面上的神色带着几分的焦急。
却慢慢被冷静给压了下去。
窗外日头升起,橘黄色的暖光还未照及地面,可那些雪花,仿佛未卜先知一般,争先恐后地围堵在角落中,生怕自己因为日光的爆嗮后,什么也没有留存下来。
“来很久的了?”
“不久,天还未亮便来了。”,沈云棠看着刚进门的景渊开始一阵折腾,终于将泡好的茶水置于软桌之上。
随着升起的火焰,氤氲的热气开始上涌。
景渊转头看了沈云棠一眼,总觉他心情不是太好,便开口问道:“你来此,有何要紧事?”
沈云棠的眉头慢慢拢起,沉吟了片刻之后,“我们被景绵摆了一道。”
景渊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有些讶异。
却还是空出一只手,给两人添上了新的茶水。
清清淡淡的茶香萦绕在房间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刚升起来的暖意。
“她,还有一手!”,景渊刚说完这句话便意识到有些不妥,毕竟当他们承诺会将徐娘送进宫中时,心中已经预料到了。唯独没有想过她留下的一手,竟然是这个。
竟然是许姝。
眼下再说这些已是为时已晚,沈云棠的眸中浮现起几抹愧疚的神色。
“时间拖得越久,许姝的危险就越大,到那时,恐怕性命堪忧啊。”,沈云棠右手轻轻指起手中的杯盏,丝毫没有感知到灼热的暖意顺着指尖传来。
这些道理说出来,沈云棠都知晓,可他的心中还是无来由地开始慌乱起来。
反倒和他往日沉稳持重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过他还是平复了心情,慢慢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走。
“许家案已是十年前的案子的,恐怕现存的蛛丝马迹早已经随着岁月消逝,已或是被有心之人给亲手抹掉了,这一切都是未可知的。”
沈云棠话锋一转,“不过,我是相信当年之事并非许家人所为。”
说道这,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自家中寻到的案宗,上面只用了寥寥几笔记录出了许家案的细枝末节。
然其中之漏洞,不容小觑。
景渊自沈云棠手中接过,大致翻看了两眼,最终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最后一句话所吸引。
卷宗中记载“至此,许家案了结,屠尽七十三口人,无一人生还。”
原来对于许姝所说能铭记终生的噩梦,在这个卷宗中只留下了寥寥几笔。
似乎人命就是这般的轻贱,低如蝼蚁,便是旁人的一捧水,就能将满巢蝼蚁给杀得片甲不留。
景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就是上位者,他们杀人就如同吃饭饮水一般简单,手掌轻轻挥动,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而眼前看到的真相也是他人编撰的。
说来也好笑,景渊自嘲地想着,他一边享受着权利给他带来的便利,一边又开始唾骂着这一切。
然而所有的一切在经过时间的打磨之后,似乎早已经被磨平了棱角。
“卷宗有纰漏。”
茶盏中的热茶已经归于温热,方才炽热的手感似乎是一场梦,唯独剩下发红的指尖在昭示着一切。
倘若时间再久一些,恐怕指尖也会恢复成原样。
沈云棠一一道来。
“多年前,虽是家父审理的这个案件,可所有的证据都像是有人在前面故意引导一般,等到再发现之时,许家早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何人求情都没有用,只能亲眼看着许家满门葬于火光中。”
那时沈云棠并未在沈府中,而是跟随着络行走于江湖之中,远离尘嚣,这些对于沈云棠的修养也大为好处。
否则,依照他身体的孱弱也很难长大承认。
“那些证据还在吗?”
景渊这句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沈云棠慢慢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已经没有证据了。
是啊,便是保存再完善的证据如何抵过十年的岁月蹉跎。
更何况是有心之人,特意安排的“证据”。
“家父曾经透露过,在上京时,曾有一户人家,是和许家一同为宫中派送药材。不过与之不同的是,那户人家在许家案结束之后,便销声匿迹了。”
“你是说,何家,何尧章?”
沈云棠点点头,“正是。”
当年此时闹得沸沸扬扬,唯独此一家能全身而退,莫非……。
沈云棠察觉到景渊探过来的眸子,随即肯定地点了点头。
并无任何的话语交谈,便定下了此事。
随即沈云棠神情带着落寞道:“何家已是了无踪迹了,如何探查?”
此话一出,景渊好不容易扬起的眼尾,又慢慢垂了下去。
却依旧不甘心地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卷宗,忽然一个名字吸引了景渊的注意力。
他用手指了指卷宗上那久违的名字,薄唇一上一下地读了出来。
“陈固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