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这一句话,顾平抬起谨慎的眸子,朝人影斑驳的窗外看去。
方才那道身影终于消逝了。
不知为何,顾平自领命之后,就察觉的身后有人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心里门儿清,这人可不是圣上的人,恐怕是三皇子的心腹。
朝廷上的弯弯绕绕他心中知晓不少,可是在圣上面前他只能尽力掩饰着自己,不让人看出任何的端倪。
以免祸端发生。
方才那些都是他故意做戏给那人看得,其目的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
只是可惜这一切许姝都不知情,反倒还能配合着他演了一出戏。
不过这样也好,假中掺着真,真中带着假,反倒能让人信服。
顾平弯腰拾起了方才被他丢在地上的酒壶,端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心中喟叹道,果真是好酒。
若是能救了许姝的性命,那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顾平轻轻敛起帘子,朝马车外走去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悠悠转醒的眸子。
许姝虽然意识被痛觉给裹挟着,不过方才顾平所说的话还是被她一字不落地听完了。
路途遥远,一路颠簸,赶在第二日天还未亮起时,就将许姝悄悄压入了诏狱之中。
不过在此期间许姝一直都在昏昏睡睡中度过,半点知觉也没有。
等她悠悠转醒之际,全身上下都被痛意裹挟着前进,她的手指无力地垂在稻草之上,似乎想抓些什么用来止痛。
却什么也没有。
许姝能清晰地感知到身下的稻草有些硌人,却没有力气翻身,只能静静地躺在这里,感受着身上的血迹慢慢和稻草混合在一起。
唇齿间的苦涩感油然而生,许姝的眸子动了动,直直地看向了牢狱外摆放的刑具之上。
看来只是早晚的问题,这些刑具都会被用在自己的身上,想到这里,许姝的眸中浮现出几抹痛楚。
隔着重重的宫下,许姝思念着 每一个人。
倘若再让她重新选择一次,许姝还是会跟着顾平来到国都的诏狱里。
不仅是为了她许家的清白,更是为了许家的七十三条性命。
断不能让七十三条性命在死后还要背负着世间的骂名,纵使此番生死未卜,她许姝也甘愿舍弃自身之性命,换取许家世代清白。
许姝看着窗外挂满柳枝的白雪,心中一阵喟叹。
漫天宫墙柳,不见旧人还。
彼时还在沈府等待沈一归来的沈云棠已是坐立不安。
也不知为何,今日他既没有心思看书,也静不下心来品茶,描摹字画,许是太过于期待了。
沈云棠拿起早已准备许久的木雕小兔,把玩在手心中。
脑海中开始浮现起许姝看到它的模样,不知不觉中,嘴角已经勾起了几分笑意。
一向聪慧如沈云棠也不禁陷入到情字中。
过了片刻,沈云棠强压下心中的雀跃,踱步来到了书房中,他看着桌边被他聚在一起的废稿,心中又想起了写信是的模样。
金丝楠木的书桌之上,沈云棠皱起眉头看着眼前未落一字的纸张上,拿起的毛笔又放了下来。
这是沈云棠写下的第十封信了,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封能让沈云棠自己满意的。
他随手拿起前面的废稿,看到里面有“盼”、“念”、“待”……,的字眼,眉头渐渐聚拢开来,宛若重峦叠嶂的山峰一般。沈云棠逐渐开始怀疑这是否出自他本人之手,毕竟以他的性子定写不出这般情意绵绵的语句来。
看着这些字眼,沈云棠心中不自觉地喟叹起来。
半晌之后,至于平静下来,提起笔慢慢书写。
直到日头落下,沈云棠才将将停笔,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仔细看着自己的字迹跃然于纸上。
最后所有的情感都融入最后一句隐晦的话中,“你对许家如此,我对你亦是如此。”
所有的工序沈云棠都是亲力亲为的,他将自己雕刻好的小兔也放在其中,可是看是看来,总觉得有些不妥,便亲手将小兔拿了下来。
薄薄的信封中之能承下一张纸,却承载不了沈云棠的满腹深情。
总有一日,再见面之时,沈云棠能亲手将自己雕刻的小兔送与许姝的手上,他明亮的眸中流淌过细碎的光芒。
这一日,不远了。
沈云棠在庭院中踱步走着,他看着时辰越走越慢,满腹的心思早已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直到落日霞光遍布漫天,他回屋折返,拿了一件狐裘披在身上,便脚步匆忙地走向门口处。
或许这样,他就能第一时间看到许姝的回信。
夜晚的国都分外清冷,只剩下屋檐上的灯笼照在地上,映照出盈盈的光晕。
街上的行人也愈发的少了,可沈云棠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他抬头看着天边的一轮明月,心中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再快一些。
这样他就能等到来信了。
直到薄雾渐起,将沈云棠一人笼罩在夜色之中,他垂下来的眸子慢慢扬起。
一个瘦弱的身影在马上,缓缓赶来。
是沈一!
思及此,沈云棠动了动有些麻木的双脚,踩在深浅不一的雪中,缓慢走上前去。
他的眸子刚对上沈一的视线,还没有开口,就看到沈一的目光有些闪躲。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沈云棠的面目有些迟缓,似乎是在雪地中待得太久了些,他的手脚早已冰冷。
片刻后,沈云棠稳住了心神,双唇嚅嗫,还未说出口。
他就看到沈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
沈云棠快步走上前去,已经冻僵的手指伸了好几次,才从沈一的手中接过信封,他没有看清楚,就慌慌忙忙地打开了。
“我就说吧,她会回信……”,沈云棠的语气顿了一下,再没有了下文。
听到沈云棠的话语之后,沈一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
他不敢直视着沈云棠的眼睛,似乎能从他的眼神中窥探出莫大的悲伤。
她没有回信。
这是沈一压抑了许久,却没有亲口说出来的话。
清冷的雪地上,沈云棠守着一封开了的信封,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他曾设想过许多的场面,有许姝亲自赶来见他,也有许姝写信骂他,再不济便是不写信与他,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个。
沈云棠不可置信地看了沈一一眼,颤抖着双手将信封捧在手中,渐渐贴近了怀中。
他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最后被哀伤给取代了,“她出事了?”
沈一看着沈云棠失神落魄的模样,动作迅速地垂下头,慢慢道:“圣上已经知晓了许姝的真实身份。”
圣上,知晓了?
不该呀,除非有人告密!
沈云棠清冷的眸子四下看去,那个告密之人的身影愈发清明。
是徐娘,不对是“早逝”的十公主。
看来沈云棠担忧之事,还是发生了。
他的眸中一片骇然,身子猛地开始前倾,直到一道咳嗽声之后,他的脸色脸上的血色骤然褪了下去,连同着唇畔都开始惨白。
沈一快步走上前去,搀扶着沈云棠的身体,双手只能触到一片潮湿和冰冷,原来他竟然等了这么久。
地上的人在雪中慢慢交汇,看来是老毛病又犯了。
原本依着沈云棠的身子是不宜在冰天雪地中多待的,奈何今日与旁的不同,他心中记挂着事,便早早地等在门口,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错过了许姝的消息。
可这下终归是错过了。
没有送出去的信,以及那匆匆一别之后的牵肠挂肚,都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朝沈云棠涌来,直到将他深深地拍打在深渊里,这才作罢。
尘封已久的许家案也该重见天日了。
沈云棠没有给自己留下伤怀的时间,他在沈一的搀扶下,抬步朝自己的书房走去。
打开门,书房中的暖意早已消失殆尽。一片漆黑的屋内,只剩下月光在窗前走走停停。
沈云棠没有继续超前走去,而是抬着眸子看向了昏暗之处,慢慢道:“景绵已经将陈年旧事全都告知于圣上了,恐怕许姝难以自保啊。”
说到这里,沈云棠平复了半天的情绪又一次突破了临界。
最终却是化为一句轻飘飘的叹息。
“你退下吧。”,沈云棠挥了挥手,便朝屋内踏步而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沈一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明灭的光影投射在沈一笔挺的脊背之上,明明灭灭的神情终是黯淡了下来。
沈一脸上的愧疚愈发明显,可他不敢继续开口说下去。
说什么呢?是迟来一步的心意,还是那满地飞迸的血迹。
最后沈一选择了隐瞒,他不知道这样做好不好,可他看着沈云棠孱弱的病体,终是不忍心再将实情全部告知于他。
慢慢的,沈一的身影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沈云棠没有留意身后沈一的动作,反而抬起步子朝屋内走去。
似乎远离冰霜,他的心中就能好过一些。
熟不知,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许姝此番一去,定不会轻易归来,除非,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
人们将沈云棠捧起,并不是看一幅他高高在上的模样,而是想亲眼看着他从神坛上行跌落。
这样才能满足,人们怪癖的心理。
眼下沈云棠要走的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他会在荆棘之中,踏出一条血路,即使不被世人理解,他也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