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的身体已颤抖地不成样子。原本就攥紧的拳头,此时已青筋暴起。
关节也随着他的动作“咯吱”作响。
接下来景绵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他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可当初七姐姐为了你,被关在房里谁也不能见时,你在哪里。她在火海之中时,你又在哪里。你一个七尺男儿,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她,让七姐姐一个人无助地面对所有。”
“她没有任何选择,在她最无助地时候乞求过你,你是如何说得。你说她不能抛弃公主的身份,不能违抗父母的命令,而你也不会带她走。”
越说越气,景绵从高座上走了下来。
看向陈放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你告诉我,你现在以什么身份来见她,来见她的孩子。”
这些话是景绵憋了好久的话,她如今一次性全讲了出来。
竞能让固执的陈放给逼得哑口无言。
景绵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不发一言。
只看着他生出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滴到地上。
在本就干净的地面上溅起清晰的水坑。
“所以你是个懦夫,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七姐姐对你的爱意,却没有任何表示。这下倒好了,人不在了。你又在这做起深情的戏码,做给谁看呢。”
在陈放这一事上,她可不会手下留情。
“是奴才心生邪念,觊觎七公主。可奴才就算是死,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这受宫刑的罪,陈放铁了心的不能松口。
能瞒一时是一时,就算是死也要将这个秘密带下去。
即便是面对不谙世事的景绵,他也要一口咬死。
反倒是这薄情的模样惹怒了景绵。
她恶狠狠道:“在这宫中可不是你随便撒野的地方。”
说罢,她便命令身边的暗卫将陈放团团围住。
此刻只待她一声令下,这七尺男儿便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便是一个小太监。
可景绵才不愿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她要做的就是让当初伤害七姐姐的人,都如蝼蚁一般被她踩在脚下。
身体上的疼痛总能结痂、脱落,可若是心里上的疼痛呢。
恐怕会值得一生铭记。
而景绵要做的就是让陈放屈辱的活下去。
景绵站在暗卫的不远处,稚嫩的声音如同噩梦一般响起。
“放心我会找几个经验丰富的大夫,保证不会让你感觉到半分疼痛。”
此话一出,就连淑妃都不禁打起冷颤。
“奴才愿以死谢罪。”
话还未说完,陈放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了起来,往柱子上冲了过去。
作势要一头撞在柱子上。
奈何暗卫动作迅速,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追上了跑在前面的陈放。
两手紧紧钳住他的肩头不让他有任何动作。
陈放几近哀求道:“我一心求死,不愿再苟活于世。”
可他哪里是这几个暗卫的对手。
只有凄厉的惨叫声在宫殿内响起。
唯独圣上稳坐于高位,神色寡淡,没有半分眼神分给惨叫的陈放。
仿佛他已经知晓了后面的事情。
反观景绵,她面色冷静得近乎可怕。
挥手让暗卫将陈放带到另一个房间。
场面之凌乱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一个暗卫从那个房间里匆忙走了出来。
抬手,恭声道:“此人早已受了宫刑。”
听到这句话的景绵,行走的步伐都停顿了。
以陈放的性格来看,此事并非他自己的选择。更何况此人脑袋一根筋,受以极刑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而在深宫之中能不动声色做到这种地步的人没有几位。
她心中将几个可疑的人来回揣摩。
只剩下了那位悠然自得饮茶的圣上。
恐怕圣上早已知晓此事,却还是放任不管,甚至默许景绝的选择,最后看着她走向了死亡。
想到这里,景绵只觉得圣上果真是冷血冷情,就连自己的孩子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思及此,景绵快步朝陈放那件厢房走去。
步伐之快,仿佛是要证明些什么。
在这宫中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所以她只是想看一看陈放是否像暗卫说得那般,并不是可怜他。
景绵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
厢房的门还没关,景绵走到这里,抬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仰躺在地上的陈放,彼时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景绵已经走过来了。
双手自上而下地开始整理衣服,仿佛只有这样做,便没有人知道他遭受过极刑,出去之后他还是以前的陈放。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又垂下去,如此反复多次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
可当他朝门口看去时,景绵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陈放脸上好不容易堆起来的笑容,开始如坍塌的墙壁一样,瞬间倾塌。
只剩下那双清澈的眼睛,一如往常。
“什么时候的事?”景绵问道。
究竟是何时呢,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是七公主出嫁前还是七公主被困在寝宫的时候,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就像做梦一样,他被诓骗出去,到了地方。只有几个经验老道的太监,从来没有人给他一个理由。
等他清醒之后,就剩下满地的血陪着他。
他想或许是得罪了哪位大人,所以才受此极刑。
可他又不敢想。
“我忘了。”陈放哑着嗓子道。
所发出的声音已是嘶哑不清,就像搁浅在水岸边的鱼儿,自以为极尽全力地游回水面,其实在旁人眼里只是挣扎了几下。
如蜉蝣撼树一般,自不量力。
景绵笑了笑,继续问道:“还想陪伴在那个孩子身边吗?”
“想。”
“以前觉得受屈辱比死了还难熬,现在一心只想陪在她身边,什么身份都行。”
说完,他朝景绵绽放出腼腆的微笑。
让她觉得五味陈杂,心头涌起一阵酸涩,像是一切都变了,又像是一切都没变。
“起来吧,我带你去看看她。”景绵收起了身上的刺,露出了最柔软的一面。
她转身背朝着门口,几不可闻的几道叹息声从厢房内传来。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
陈放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走到景绵的身边,这是他所能想到的离七公主最近的地方。
这一路上,没有人说话。
只有陈放脸上不时露出的笑意,仿佛很期待着和七公主的孩子见面。
等到了门口时,景绵率先走了进去。
反倒是方才还一脸喜悦的陈放,到了门口开始变得拘谨起来。
他用手将身上褶皱的衣服,慢慢抚平,又抬手将已将乱的不成样子的头发给往后捋一捋。
景绵也不催促,站在门口冷眼看着这一幕。
原来看在乎的人时都会尽自己所能的留下好印象。
她懵懵懂懂的想着,会不会有人值得自己这样做呢,一会又坚定地摇摇头。
做完这一些的陈放跟在景绵身后,走进了这个温暖的房间。
奶娘在景绵的授意下,知趣地走了出去,还顺道将门给掩上。
景绵走到了房中央的摇床边,示意陈放也走过来。
只是陈放一幅谨慎的模样,反倒如做贼一般,慢慢挪动着步伐靠近摇床。
可眼中的雀跃早已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原本还一脸笑意的陈放,在看到孩子的一瞬间,哭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他一步步走来,经历了多少的苦楚。
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抛弃了什么,才能站在这里。
他没有哭出声音,只有眼泪慢慢流淌。
似河水一般,这是景绵唯一能想到的比喻。
景绵见多很多人哭,有像母妃一样隐忍的哭,有像淑妃一样嚎啕大哭,也有像七姐姐一样惹人怜爱的哭,唯独没有见过经历过的折磨和喜悦交织在一起的哭。
这时摇床上熟睡的婴儿仿佛有所感似的醒了。
伴随而来的就是她的嚎啕大哭。
哭声嘹亮,贯穿整个房间。
景绵自己就是个孩子,哪里见过这么小的孩子。
她伸手学着乳娘的抱法,将小婴儿从摇床里抱了出来。
别看她一脸正经,动作毫不生疏,实际心里早已经慌的手忙脚乱。
只是意外得是,婴儿的触感十分软,像是抱着一块面团子。
景绵将婴儿抱起来,转手交给了还在哭泣的陈放。
陈放哭得浑身抖动,也没在意景绵将什么塞进他的怀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感觉到软绵绵的触感。
他浑身僵硬了起来,连哭都忘了。
一时之间,两个人的哭声都止住了。
抱着的手下意识地开始拍哄起来。
陈放泪眼朦胧的看着这个刚刚停止哭泣的婴儿,仿佛就像是看到七公主一样。
他依稀记得最后见到七公主时,那是在她大婚时。
前去送亲的都已经走完了,陈放只敢躲在远处偷偷地看。
看她着一身红衣,越走越远最后消逝在他的生命中。
后来再听到七公主的消息,是她难产之后,陈放时时刻刻后悔当初是他先松了手。
所以他整日活在悔恨中,直到这个婴儿被接入宫中,他想着再试一次,替他的七公主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
也是替过去的自己赎罪。
只是这一路走过来太苦了。
他偷偷藏起来的秘密被公之于众,甚至他想着一死便能一了百了。
直到怀中婴儿的触感传来,他才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可笑。
这一次他就算被人耻笑也要守着这个婴儿活下去。
因为这是最靠近七公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