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回府闭门思过,好好陪着品意,没悟出来夫妻同心的道理,一步也不许出大门!”
太后竟决定禁她的足!
接了懿旨走出宫门时,盛辞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要是早知道今日会是这么个结果,就算自己亲自千里迢迢赶去带兵也绝对不进这趟宫。
很快,嘉乐郡主与新夫君不和,被太后勒令禁足培养感情,这件事没费什么功夫就传遍了京城。
盛辞简直怀疑是太后授的意。慈宁宫里都是宫中待了多年的老人了,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多嘴到处往外说?而且快到她刚回府就有人刻意在大门外游来荡去张望探听风头。
借温虞拦人说媒这事算是泡汤了,这才成亲第二天啊,居然就有人借口探望过来明里暗里打听她和离后要不要早些考虑下家。
说真的,要不是这个温虞跟贺子骞的失踪有联系,她此时就想把他撵走。
盛辞气得晚膳也没用,一头扎进书房坐到月上中天。
她翻着兵书看得入神,油灯燃尽了,光愈来愈暗,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窗,带起的轻风直接熄了灯火,房中陷入一片漆黑。
盛辞合上书本,借着月光看向面前着黑色劲装的女子。这是早晨替她出门探查线索的丹雁,此行凶险,轻功绝妙如她也受了些伤,空气中能嗅见淡淡的血腥味。
“殿下,查到了。”
丹雁带回一个关键的消息:贺子骞现在身在殷府。
“殷府?”盛辞指尖一寸寸轻抚着书脊,语气带上一丝嘲讽:“我就知道他不是寻常闲散人士,果然早就与这些权贵勾结了。”
她顿了顿,又问道:“贺子骞现在情况如何?”
“被严刑拷打了一些时日,只字未言,目前尚还有一口气在。”
“他是九尾狐托的生,能死在那些人手里,就不配待在血衣军了。你想法子给他带句话,让他在那再撑几天,等我查到老泥鳅的行踪再去救他。”
淮安王府大火起于马厩失火,而王府当晚值班的老马夫,正是这个见钱眼开、嗜赌如命的老泥鳅。大火那晚过后他就离奇失踪了,前些日子才在京中现身,贺子骞回京就是为了追查他。
盛辞调查过他的背景,的确就是普普通通的马夫身份,这人能如滴水入深潭般消失在京城,肯定有强大的势力在暗中相助。
幕后主使这么多年也没有杀人灭口,就说明他身上还有利用的价值。如果能找到这个人,说不定能通过他揪出背后的真相。
盛辞思忖片刻,又补充道:“万事小心为上,保全自己。”
“属下明白。”
丹雁领了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盛辞独自在黑暗中坐了许久,难得的怅然。子时已近,可她半分困意也没有。
她的失眠就起于七年前那晚,她赏完灯花会回府,曾经土木鼎盛的王府化作哭号震耳的火海地狱,活生生的人像枯枝一样烧成灰烬。
她从此夜夜惊梦,彻夜难眠。
如今的淮安王府是先皇下旨依照原图复原重建的,但哪怕故景依旧,斯人已不在了。她一人独行于世,既无来处,也不知归途。
这时,有人提着灯笼,轻轻叩响了门。
她以为是哪个新来的不懂规矩的下人,刚想把人呵斥走,就听见熟悉温和的声音:“娘子,春夜湿寒,在这里过夜,当心着凉。”
盛辞不耐烦地道:“别管我!”
察觉到她的烦躁,温虞改了称呼,又道:“殿下,要用膳吗?”
大半夜的吃什么饭?加上白日里那一通折腾,盛辞对他本就不多的耐心都被消磨尽了,差点恶语相向,可还没开口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咕咕”了一声,在寂静黑夜中格外响亮。
完了。她都快忘了自己从中午到晚上粒米未进。
门外静了片刻,那人声音染上了笑意:“殿下若不嫌弃,在下做了些小菜,就备在小院中。”
盛辞认命般放下手中军书,出了门。
温虞领她到了府中小院,这里是她幼时习武练剑之地,许久未曾来过了。
父王当年一心要将她培养成军娘子,母妃却怕她身为高门贵女太过剽悍被外人嘲笑,两人商量后采用折中的法子,让她只在府中习武,出了门就要装作只会琴棋书画的娴静淑女。
这里的石桌石凳还是当年那副父王花了天价从南疆运过来的汉白玉桌凳,大火过后,工匠小心磨去熏黑的表层,将它们重新又摆在这里。
温虞掀开桌上的纱笼,里面满满摆着碗碟和一壶酒,三菜一汤,色香俱全。
他拿起一双玉箸递给她,淡笑道:“热了好几遍,不知味道变没变,殿下尝尝。”
“你一直等在这?”
温虞未言,算是默认了。
她夹了几口菜进嘴,味道的确鲜美。花前月下,美人美酒好菜,但她却品不出什么惬意滋味来。
如果真是身世清白的普通人家就算了,有他这样的人相携相伴倒也不错。但从一开始他出现在游园会被自己选中,就注定了这段夫妻缘分不单纯。
等在殿外淋了两个时辰的雨,回府又做好菜等她到深夜,他演这一出苦情戏给她看,无非是想让她卸下心防。可她只在意他为谁而来,他的背后是殷氏,还是其他更深的势力?
她甚至都不用去细想,都能清楚地知晓他温品意不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而是她孤行路上又一条藏好獠牙伺机而动的蟒蛇。
她淡淡道:“你何必做这些?”
就算要使美人计,那也要看是对什么样的人。她堂堂大楚最受宠的嘉乐郡主,从小到大追求过她的王公贵族能绕京城站三圈,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上他的当?
他沉默了许久,在盛辞以为他又打算装哑巴不开口的时候,他专注地看着她,轻声道:“因为我是真的心悦殿下呀。”
雨后的月华如此朦胧,映照着他那双眼中似假还真的深情,又像是什么都看不真切。院中花草疏于修剪,开得繁茂肆意,夜风拂过,阵阵沙沙轻响。
许久,盛辞才嗤笑一声。
这人这么爱演,怎么不去戏班子唱戏?
她自顾自吃起来。温虞斟了酒,在一旁静静看着她:“殿下怎么就不信呢?天下爱慕殿下的男儿数不胜数,不多温某一个呀。”
她冷笑起来:“爱慕我?因为我这张脸?还是因为我六艺皆精?天下从不缺美人,也不缺才子。我盛辞身上独一无二的,只有身份。”
“我是大楚最高贵的郡主,我是淮安王的遗孤,就算父王逝世多年,也有势力愿意支持我。富贵、权势,我都有。这样的身份,换了别人,张辞李辞王辞,他们一样会像狗见了骨头似地追逐,没什么不同。”
他望着她,淡淡地笑了:“殿下对人心洞若观火,温某自叹不如。”
盛辞突然觉得小臂有些痛痒,才注意到自己方才撩起了衣袖,被小飞虫叮咬,已经起了个小鼓包。她啧了一声,伸手去扑打,没想到这些飞虫机敏得很,半天也没打中一只。
她没了胃口,气得摔了玉箸,“不吃了!”
“好,殿下说不吃就算了。”
温虞默默收拾起碗碟,又道:“惊蛰已过,夜里虫蟊是多了些。殿下离我近些,就不会有了。”
盛辞依言向他挪了挪,发现竟然真是如此。她奇道:“你用的什么熏香?不仅好闻,驱虫功效也这么好。”
温虞顿了顿,道:“一些寻常草药罢了。殿下喜欢,以后多跟在下呆在一块就能闻见。”
盛辞不置可否。
他掂了掂还剩大半的酒壶,道:“上好的春酿,殿下不多尝尝?”
温虞为她添满酒盅,自己也端起一杯。盛辞接过,指尖在杯口摩挲半天,待他饮尽了也不进口,半眯着眼道:“温品意,你是不是想借机在我这打听消息?”
“在下没有。”
一瞬之间,她袖中飞出一把精巧匕首,堪堪停在他咽喉处。
“你知道我想查当年王府的案子。”她抓住他的手,眼底漫出杀意,“你是殷氏的人?他们给你派的什么命令?刺杀我?还是阻止我查案?”
温虞许久没说话。云雾散去,皎皎明月倒映在他眼底,他像是毫不在意颈边随时能取自己性命的利刃,只温柔地反握住盛辞的手,“殿下方才有句话,错了。”
盛辞微微一怔。
“殿下说您可取之处只是才貌,非也。”
“殿下还记得吗?壬子年大荒,京中权贵无一在意,只有时年七岁的您献计赈灾,温某和家父家母就在那批侥幸捡了性命的灾民中。”
恍然间,盛辞才想起来,壬子年那年,天下大旱,又撞上蝗灾,大部分农田颗粒无收,无数饥民流离失所,逃荒上京城却拦在城门外,哀鸿遍野。
她不忍心,献计让父王大办寿辰,京中权贵争相献礼,最后全折成银子拿去赈灾了。
可这只是她年少时光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生来是王公贵族,享受万人之上的尊荣和富贵,爱护子民是她的使命,如今披甲上阵也一样。这又怎么扯得上男女之情呢?
她不明白。
“才、貌,皆是身外俗物,但殿下这份心怀天下的慈悲,足以令温某折服。我敬殿下如神明,此情可鉴日月,爱慕之心亦如是。”
盛辞定定望着他,久未言语。他的笑容染上几分苦涩,轻叹一声。
“……怎么样才能让殿下相信我呢?温某就算掏出心来,殿下也只觉得我在巧言令色。殿下若想要温某这条命,便拿去吧,当心别伤了手。”
盛辞看着他半晌,最终还是收了匕首,冷声道:“留你一命,不是因为我心软,只是你还有用处。安分待在府里,不要妨碍我查案。”
她起身回房,温虞安静地坐在原地。
夜风起了,他身后枝梢轻颤,晃碎一地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