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个瞬息,时不言对自己讲出的话产生微妙的割裂感。
他甚至开始恍惚,分不清到底是在对陈如是讲话,还是仅仅在对一款游戏的npc对话。如果是,那么他又是以怎样的身份来进行的呢?
一个玩家?
还是真实的自我?
他好像无法真实的融入到这个游戏世界中,这一切让他感到厌烦。
时不言甩干指尖的水珠,缓慢的站起身子。
“那边有什么你想要给我看的东西,对么?”他抬头,望向走廊。
从进门开始,他就发现陈如是虽然多数时间保持着沉默,但站位和肢体都在潜移默化的将自己往旁边引。
他猜,或许和前面提到的“画”“像”有关。
或许与教堂穹顶的座,也脱不了干系。
陈如是侧过头,凝望着寂静的走廊,嗓音冷静柔和:“原本是的,不过我想,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所以,你要看看所谓的‘神迹’么?”
时不言精神一振。
神迹,
莫非就是窗框上刻着的“赫蓝神迹”?
“真的是神的手笔吗?”时不言走过去,靠在一侧的墙边斜倚着:“是神留下的神迹,还是堕落后的人留下的欲念?”
陈如是视线投在他的身上,眼神蕴含着浓重的色彩:“那要你自己亲眼去看。”
“用你清澈的目光,用你异样的眼光,去感悟,去理解,去观赏。”
这句话过于“哲学”,时不言沉默的跟在他身后,绞尽脑汁,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最后,两人站定在某扇沉重的木门前,时不言才将将吐出一句夸赞:“您讲话真的很有水平,很像我十二三岁时的风格。”
简单来说,就是:很有中二病的气质。
陈如是没有做出反应,他只是伸手抚摸着这扇木门上刻着的花。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时不言似乎看到那暗红色的花纹如水波流动,再仔细去瞧,又并无异样。
“记住,不要被月色蒙住眼睛。”
他叮嘱完,如同教堂门口一般,将时不言重重推入屋内。
“咔哒”一声,木门在他身后关闭。
不是大哥,你们一个俩的,合着玩推箱子游戏呢?
他狰狞的想到。
吐槽在脑内一闪而过,时不言踉跄着站稳身形,他已经不愿去计算自己被推过几次了。
陡然间,他感受到这间屋内肃穆的氛围,简直就像有无数隐形的教徒正在克制的参拜神明。
屋子不大,正对着门的墙面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
顺着地面洒落的月光,他一点点抬起头,大胆无畏的正视画作。
画的边缘是张扬而明艳的色彩:翠绿的青草,夹杂着清晨晶莹的露珠;深绿的森林,隐藏在林间的红色玫瑰,铺满了大小不一鹅卵石组成的小路。
小路蜿蜒向上,两旁的雾气逐渐弥漫。
目光停留在雾气中,里面仿佛有些“人”在拼命挣脱,想要顺着小路往上攀爬挣扎。
但眨眨眼,这又仅仅只是一团雾气罢了。
时不言感到四肢的血液迅速倒流回心脏,心跳怦怦直响。
他收敛心神,一鼓作气直视画作!
只一眼,
足以让他心跳骤停,仿佛所有感受都聚集在头顶,只等着有人给他重重一击,通过某个洞口无限的宣泄出去。
他无法描述这样的感受。
这瞬间,他听到教堂外麻雀的呼唤、风温柔拂过树叶的手指好似触碰在他的皮肤上,他的目光无法从画中高悬的月亮中移开。
他第一次觉得,月色是这样令人沉溺。
月光皎皎,如流沙,将他本身裹挟着收紧,让他感到无法呼吸,他几乎要被月光桎梏着窒息!
涨红的脸颊,短促粗~重的呼吸,时不言的大脑渐渐缺氧,他陷入了如梦似幻的画中,耳边嗡嗡作响。
突然,耳鸣消退,响起的阵阵歌声。随着歌声的鼓点,时不言腹部开始升腾起灼热。
不似冬日暖炉,更像针扎的刺青一般。
细密的刺痛感让他为之一振,片刻的失神中,他果断闭上双眼。
视线一脱离那雾气朦胧的月光,他便脱力的坐在地面上,大口呼吸着空气。
可悠扬空灵的歌声未曾停止,反倒回荡在独属教堂的空间里。
小腹的刺痛愈演愈烈,仿佛针尖由点及面,划破了他的肌肤,一寸寸刺进他的骨肉。
额间沁出汗珠,时不言咬牙,单手扯开斗篷。低头看去,只见之前乍然出现的白色纹身从头至尾慢慢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事态急转直下,这一切都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他挣扎着站起身,冲向墙面上斜挂着的匕首。那本来是代表着信仰的装饰物,虽美,却开了刃。
时不言毅然拔出匕首,因为疼痛,指尖颤抖不已。
太疼了,
这是一种刻在灵魂上的疼痛。
他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因为这玩意儿发生什么。
但他知道,此时此刻,这代表了未知。
超出他认知、超出他计划的未知。
他不允许。
“我的身体当然是要由我决定,哪里该痛,又该怎么痛。”他喃喃道。
撩开斗篷,他眸色深沉的盯着小腹,匕首抵上白色的花纹。
下一秒,鲜艳的红色与纯洁的微光交相辉映,匕首的钢刃反射出这样的景象,在这间不大的屋内。
克制着痛苦的喘息声、刀尖挑破血肉的缠绵声渐渐褪去,时不言唇角勾起笑意,他扶着墙根站起。
银色的长发随着动作散落在他胸前,发尖遮盖住小腹那块破损的皮囊。
他走向那副画作,
一步,一步……
匕首还沾着他的血液,
被他高高举起,于名为“神迹”的画作上,留下深深的两道叉。
“主导我的神明,只能是我。”
他满意的看着自己的“神迹”,
“你们,没有人配。”
————
经此一遭,时不言只感觉四肢百骸的力量都跟随小腹处流走的血液散去了。
他虚弱的靠在破画下,小作休息。
此时此刻,他才有空整理思绪。
看来他猜的八九不离十,克里斯的身份是真实的,但陈如是……
什么狗屁主教,都是表象唬人的罢了。
他应该就是进入世界时,提示的另外一位玩家。
他的通关目标是什么?
是克里斯?
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征服又是什么意思?这个世界,又在隐藏着什么?
越想越杂乱,根本就是永远剪不断的线头。
匀气儿后,他扯了块斗篷,扎在小腹用来止痛止血。
既然想不通,那就一定是还有东西没有被发现。探索,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既然陈如是透露了这么多,甚至还引他看“画”,那他可就要主动出击,拿捏主导位才能安心。
刚站起身来,木门被打开,浩浩荡荡排队进来好些身穿修女服的人。
见到时不言,二话不说,架起来抬着就走。
他被拖到教堂中央,那圆形的圣池旁,有人压着他,令他跪倒在圣座的脚下。
原本空荡的教堂坐满了长椅,似乎所有人都对这场由他充当主角的审判,期待已久。
“我的主人,”寂静的教堂中,年长者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敬慕:“我们等待一生,愿追随您的画笔,仰望神的旨意。”
“主人,请您作画——”
“主人,请您作画——”
无数信徒高声请求。
时不言奋力直起半身,却看到他身旁,有一名赤身果体的少年。
少年皮肤苍白,虔诚的坐在圣池中央,无神的双眸暗示了什么。
听到众生的请求,少年缩在圣水下,哀求道:“主人,请您以我肮脏的血液作画,我愿为主人献上最纯洁的白色。”
意识到不对,时不言转头向那张座望去。
座上,正是这世界最尊贵的“主人”,
——克里斯。
他双膝交叠,优雅的高坐在那里,一双冷漠的湛蓝瞳孔居高临下的睨着众生。
这一刻,时不言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真正的“王”,但……
他绝不会是正统的“神明”。
“真是遗憾,”克里斯叹口气:“我那还未完成的画,就这么被你毁掉了。”
“现在,我要你猜猜看,你的体内藏着的是什么颜色呢?”
时不言蹙起眉头,
颜色?
脑海中,那副被他毁掉的“神迹”一闪而过。
那画的边缘色彩丰富,内容复杂,最重要的是,只一眼,就让他灵魂震慑。这还只是“未完成”的,倘若是完成品,那将会是众生的灾难。
回想起画上自己用血刃划破的叉,
难道那些颜色,都是从人身上提取出来的?
这个念头升起,他自己生生掐灭。
怎么可能,人类怎么会提取出油画般丰富的色彩呢?哪怕有,也只会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红。
见时不言的脸色黑了又绿,克里斯总算有点笑意。
“我一直都不满意,找不到合适的红色。
“竟是些不新鲜的红,久了会氧化,变成肮脏的腥红;边流边画的血红,过于浓稠,上不了我的画面。
“不过今天,我想我找到了最好的红色。那会是带着蓬勃生命力的,最耀眼的红。”
“你猜,它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红色多漂亮啊,多热烈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