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祺站得笔直，梗着脖子，再次语气坚定：“不知道。”
杨博展扼住苍祺脖颈的手开始用力，眼神中杀气四溢。苍祺如如不动，没有一丝惧怕，趁着自己还能说话时，他开口道：“我的命早就是大哥的，大哥随时拿去，我知道大哥并不稀罕……我的报答，不如……直接还你……”
说完，觉得能进入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呼吸滞住，脸也憋红了。
辛离哪里见过这种骇人场面，她内心焦急，看着苍祺的脸越来越红，人也难受异常，于是，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敢贸然靠近，她不会武功，也怕激怒杨博展给苍祺帮倒忙。她盯着杨博展的眸子，看不出更多信息。但杨博展的手没有松懈的意思。没办法，辛离直接跪倒在地，眼泪顺势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一滩水花，她克制自己不带哭腔对杨博展说话：“请您别逼我哥哥，他不可能知道。”
苍祺见辛离要说话，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辛……”
辛离不听苍祺说话：“我知道，我能尝试猜一猜，您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我，别为难我哥哥。”
杨博展似乎并不在意辛离什么，他看着苍祺面部开始扭曲，该是快到极致了，又问：“真的不知道？”
苍祺还在坚持，齿间发出颤抖细微声音：“不……。”
杨博展稍稍松了手：“那我告诉你？”
苍祺缓了一会气，神情依旧坚定：“也行……”
杨博展这才放下手，杀气退去，神态再次轻松起来：“年纪不大，脾气倒是挺倔，胆子也大得很。当真是不怕死？”
苍祺抚着脖子喘息着，身体一个趔趄顺势坐在身边的椅子上。他抬眸看杨博展，等呼吸稍微平顺后，开始明示真心，磕磕巴巴道：“不管大哥……身份如何，都是我的恩人。大哥……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我想追随大哥，给大哥……效犬马之劳。”
言辞恳切，目光灼灼。但心有余悸，心道：我都这样低三下四了，难道还抱不上你这棵大树！
杨博展直言：“两日内将那匹赤绒马和饲养它的马夫送进曹府。”
苍祺一愣：跟曹府有关系？
苍祺应道：“哦。把马送进曹府并不难，直接给曹灿是了。”
杨博展正是此意。之前手下人打探到曹灿爱马，且对西域赤绒马情有独钟却久不可得，这才趁着曹灿在苍宅时牵马进来，让曹灿和这匹马先打个照面，之后再“情理之中”地将马送进曹府。
杨博展又问：“你不关心原因吗？”
“关心呀？大哥要告诉我吗？”苍祺反问，似乎又想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大哥难道？要我杀曹灿！我……我……可没那个本事！”
这也太高看我了吧，我要是有那本事还用跪着追着你这棵大树抱？
杨博展看着苍祺，说：“慌什么。你这点本事能杀人吗。”
这倒是。
苍祺又说：“他得罪大哥了？”
杨博展没说话。
苍祺继续阐述观点：“我俩好歹朋友一场，帮你杀他不太好吧，我下不去手呀，何况这几年来，都是他护着我的。”
这很实在，明显没把杨博展当外人。
杨博展不以为意，说：“谁说要杀他了？”
苍祺这才放下心，痛快答应：“那大哥放心，我一定办到。”
杨博展又转头看辛离，见她还跪在地上，从刚才她极力维护苍祺的模样可以看出，他们兄妹二人感情甚笃。杨博展对辛离说：“起来说话。”
语气中夹带着命令，辛离闻声站起来，等杨博展发话。
“既然能猜，就猜一猜吧，猜出来有赏。”杨博展又坐回黄花梨木椅上。
辛离微点下头，从身上灰鼠布袋子里取出三枚特制铜币，一面刻有“万物峥嵘”四字，另一面是幅山水景象。她说：“大奚国皇族宗室子孙里，和大哥这般年岁的人也就寥寥几个，我只断一断大哥所在方位就行。”
说完，她心中默念一句话，将攥在手里的三枚铜币一下撒在桌子上。辛离看了眼，随即说：“乾位，西北方。”
辛离再次跪下，恭敬说道：“如果没断错的话，是咱们大奚国九王爷，杨……。”
辛离说到杨博展名字时，显然顿了一下，她怕冒犯，但又想表达清楚。
苍祺睁大眼睛，惊讶万分：“王爷？”
杨博展抬眼看了眼苍祺，冷哼一声：“不知道？嘴还真是硬。”
苍祺解释道：“我……太冤枉了，我真的不知道，再说了，大哥若不信我，我知道还是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杨博展这才彻底恢复从前模样，摆了摆手，示意此事翻过：“好了，别的不提，腾出空了大哥给你报仇。”
苍祺：“大哥，我家大掌柜说了，家贼关起门来打就行了。但……但是……”
苍祺支支吾吾起来。
杨博展挑眉：“什么事？”
苍祺突然双膝跪地，双手伏在身前行礼，恳求道：“大哥是怀英王，那……日后能不能带我去怀蜀？”
杨博展问：“你去怀蜀做什么？这里赚不到钱了？”
苍祺：“不是，我想找我师父。三年前我师父走了，只给我留张字条。我已经找了三年，大奚国除了怀蜀我都找遍了。我想去怀蜀找一找，碰碰运气。”
杨博展：“整日和篱城那些世家子弟混在一起，就没有一点门路入怀蜀之地？”
苍祺如实回答：“王爷说笑了，怀蜀不是五年前就……就……”
就封闭城池了。
杨博展又问：“你师父能入怀蜀？”
苍祺：“能不能找了才知道。”
杨博展：“如果怀蜀也没有呢？”
苍祺：“那就去临国找。”
杨博展看苍祺如此坚定认真，不禁问道：“你师父做什么的？姓甚名谁？”
苍祺犹豫要不要告诉杨博展师父的姓名：“我不知道师父在外面做什么，我六岁开始他就当我师父了，最早教授四书五经，后来赐我玲珑障刀，教我简单的刀法。再后来，教我珠算、谈生意和查账，如何看管钱庄……师父看护、陪伴我八年，像我父亲一样，所以就算历尽千辛万苦我也一定要找到他。”
杨博展：“你不说名字，我怎么帮你找？”
“他……”苍祺欲言又止，可杨博展目光如炬，周身散发出来的巨大压迫感让他不敢有半点隐瞒或者虚假，一番心理斗争后，仿佛豁出去了一般，“姓罗，名奉兆，字行先。”
“哦？”杨博展听到这个名字显然很意外，“谦谦如玉君，朗朗隐东篱。先帝曾经的秘用公使罗行先……是你师父？”
杨博展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像是堪破什么玄机。
“啊？”苍祺显然不知杨博展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从小师父就不让他对外透露自己的姓名，只对外宣称是“师父”，师父时而外出办事，长则三两个月，短则三两天，但大部分时间是看护他、教导他的，他继续问说，“什么……秘用公使？想来大哥误会了。我师父就是一个普通人，非官非商，是我娘当年给我寻来的老师。这些年来他只做一件事，就是陪我长大。”
要不是眼前人是杨博展，苍祺必定不会说的。
杨博展笑了笑，此时的他已经放下九成戒备，继续问：“你师父告诉你他为什么要走吗？”
“师父留给我的信上只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苍祺避重就轻。其实师父还说了，让苍祺不要去寻他，时机到了，他自然会出现。
“好，我答应你，带你回怀蜀。”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可比苍祺想象中容易太多。
“真的？这就……说定了？”苍祺简直不敢相信，高兴得王爷也不叫了，继续称呼大哥，“大哥，你可别骗我，我师父真的对我很重要，我开不起这个玩笑。”
“你走了我怎么办？”辛离突然开口问苍祺。
苍祺：“……”
苍祺还真不想带她。
辛离又转头向杨博展：“王爷不如也带上我，我好歹还有些本领，可比他有用。”
辛离机灵又上道，跟着苍祺喊大哥，拉近彼此间的关系。
苍祺：“……”
苍祺觉得这话虽然不太中听，但的确说到点子上了。杨博展一开始就对她的本事很感兴趣。
“两个条件，必须答应且能做到。”杨博展说。
“都听大哥的。”苍祺痛快回答。
“您说。”辛离也很兴奋。
“绝对保密，和，绝对服从。”
“好！”苍祺答。
“没问题！”辛离附和。
“钱庄也不要了？”杨博展又问。
“有大掌柜。”苍祺答。
“对，有我爹。”辛离附和。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苍祺问，他恨不得即刻动身，对他来说能入怀蜀这件事，比桑满的杀身之仇还要重要。
辛离也关心这个问题，她等杨博展发话。她要提前给爹写好信，起码让她爹知道她和苍祺没有性命之忧。
“急什么？”杨博展看着苍祺，“要走的时候我自会找人通知你们。”
“好。”苍祺答应。
杨博展起身，刚要向外走，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他转身向苍祺说：“你跟我走。”
“啊？”苍祺问，“不多待一会吗，这就要走了？去哪？”
“话真多。跟上。”
苍祺：“……”
苍祺不再多说，随即跟上。出门看到旁征，得意地笑笑，叫了声：“旁大哥。”
旁征冲他点头示意，也是一笑，转而问杨博展：“说好了？没把我儿子怎么样吧？”
“还能怎么样。”
“看着确实是没怎么样，怎么，带他去审人？”
“嗯。”
苍祺突然被杨博展叫上，有种被翻牌子宠幸了的感觉，心中巨石骤然搬离，屁颠屁颠地跟着。他想：别说是审人，就算让我去杀人我也不会有丝毫手软！不过，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苍祺不多久就开始庆幸这种大话并没有说出口。
苍祺跟着杨博展他们辗转来到一间暗室外，旁征首当其中，走进暗室，随即关上暗室大门。苍祺看到大门上设有空洞，他和杨博展可以通过空洞向里面瞧。看来，杨博展不能露面。
杨博展立在门外，挺拔如松，他稍稍侧着身体，和大门形成一个夹角，耳朵对着门洞，眼睛并没有向里看。苍祺在杨博展身旁，他趴在暗门上，瞪着眼睛往里面瞧，实在好奇里面的人是谁，能劳动杨博展和旁征亲自过来审问？
这一看不要紧，只觉心脏像是被人揪了一把，头发根儿也立起来啦！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绑在木桩上，奄奄一息，根本看不出模样。苍祺虽然整日和世家公子们玩乐在一起，打过架也斗过殴却没有将人直接打死或者打成如此血肉模糊的样子，心中自然骇然。他使劲咽了一下口水，将目光收回，看向杨博展，欲言又止。他想问问这人谁，又不敢轻易出声打破这凝重的气氛。他看杨博展依旧立在原地，神情肃立，没有半点要搭理他的意思，只得作罢。只是，他很少见杨博展一本正经的模样……
杨博展今日一身湛蓝长袍，但看样式并不新朝，布料也普通，但不知道为何，他却穿出贵气十足的样子。腰带中间镶嵌一枚温润白玉，给人一种朗月清风的潇洒之感……再看杨博展剑眉微锁，眸色幽深，双唇紧闭，双臂环抱胸前，一动不动地像尊雕像。苍祺突然想到，这人颀长挺拔的模样，好像自己家院子里的八角翘檐小亭呀！
“看什么？”杨博展突然开口，声音很小。
“看大哥气度不凡。”苍祺同样压低声音，说得有些谄媚。其实他心里还有还多词呢，什么春花秋月，什么水秀山明，什么蜂嗅花、凤求凰……天呐，都什么跟什么！他自己都觉得妄念四起，毁天灭地。
杨博展伸手捏住苍祺对着自己的脸颊，轻重适当地暗门方向转去，示意他认真倾听：“在你家门口抓住的人。”
“啊？”这是苍祺没想到的。这才又把住门洞，认真看着、听着。
旁征问：“再给你一次机会，如实招来。”
那人低垂着头，不说话。苍祺皱皱眉头，觉得那人也可能不是不想说，被打成这样估计没办法说了吧。
随即，就听旁征念了一串地名，一个名字。那人倏忽抬头，目光闪烁，看着旁征。苍祺知道，那人坚守至此，自以为可以无坚不摧的堡垒被旁征轻松摧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