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不知是今年冬季的雪格外多,还是怀蜀之地本就雪多。苍祺跳下马来,双脚陷进雪里,发出两声异响。金宝呼着白气,扭头要进门,被苍祺一把拽住。
“急什么?”苍祺责怪道。
金宝白了他一眼,又呼出几道白气,原地乱踏几下,把门前原本平整的雪地踏烂了。
苍祺深吸几口气,这才轻轻推开门,迈了进去。
一股饭香传来,苍祺不禁吞了下口水,他早就饿了。将金宝系在角房里,他掸掸身上的雪,推开厅门,看见师父端着一碗菜粥轻轻放在他平时吃饭的位置上。看见他进来了,笑着说:“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苍祺预想好多个和师父再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有这般平淡温情的,他解下斗篷放在一旁,道:“嗯。”
苍祺洗了手,坐下来。
罗奉兆夹一筷子牛肉片放在苍祺面前的小碟里,看着苍祺要示意他快吃,却看见苍祺唇上的伤,他的筷子一顿,垂下双眸慢慢缩回了手。
看到师父眼神里寂落苍祺不知自己是该得意还是该悲伤。他低头想了想,觉得此时自己这两种心情都有。
罗奉兆拿起碗来,自顾吃了一口,说:“快吃吧。”
苍祺也吃了起来,他吃得静悄悄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很小心翼翼,他回程路上一直在想该如何责问师父,可现在他发现自己竟然张不开口,他怕打破这种平静。他想到他原来有一个漂亮的琉璃瓶,后来他不小心将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掉进琉璃瓶里,怎么也倒不出来了。
想要夜明珠就要打碎琉璃瓶,想要琉璃瓶就看不见夜明珠。他没有打碎琉璃瓶,却再也不想见到它,把它藏到角落里了。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想要的是那颗夜明珠。
想到这,苍祺正好吃完了,他放好筷子,看着罗奉兆。他有些心酸,为师父心酸,他觉得他师父用生命养出来一个白眼狼。
“师父,您于我而言,是明灯一样的存在,我爱您,敬您。我知道,您做很多事都自有道理,我不必全部知晓,但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会装聋作哑。师父,全天下都可以背叛他,我不行。这是我身为‘东篱貔貅’的唯一意志,就算我和他没有相识过,我依然会秉承祖辈诺言,尽该尽之责。”
苍祺如是说。
罗奉兆也放下筷子,端坐听完,微微一笑,淡然道:“你从小被一众人围护长大,还能不堕其志,师父为你骄傲。”
“师父……”
“这么多年来,师父背着你做很多事,本意是不想你沾风雪,却忽视了你的愿想。这一点,师父对不起你。”
苍祺眼睛一热,泪水呼之欲出,道:“师父,您……别这样说。”
罗奉兆:“在清安国看见你的信后,我萌生各种猜测,最怕九王爷是知道你的身份而挟制你,那时候甚至等不及和大掌柜传书信就着急回来,现在想来,当时属实是关心则乱。清安国皇后心细如发,看出我的急迫,私下找我斡旋,希望我帮他带回小殿下,她会想办法说服国王尽快让我回来。其实就算没有皇后来找我,我也定然能回去,只是时间要延后些。”
“所以师父答应她了。”
“是,我答应她了。”
“什么时候送陶恩筝走?”
“九王爷离开怀蜀时。”
“好,师父,以后的事情我来负责。”
苍祺言语坚定。
罗奉兆轻笑一声,哄孩子般说:“你想做什么,不妨说说看,师父都听你的,师父给你办。”
苍祺生生将泪水逼回眼眶,语气突然冷硬起来,扬起头道:“师父不允吗?”
罗奉兆收回笑意,又是一副淡然模样:“我说过了,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
师徒二人就这么杠上了。
苍祺静默一会,缓缓站起来,突然将手握在腰间的玲珑障刀上。罗奉兆眼皮一跳,道:“你要做什么?”
苍祺右手抽刀,直接将刀尖刺入自己的左肩。
罗奉兆登时站起来,朝苍祺迈一大步,伸手要夺刀。苍祺早知罗奉兆会这样反应,后退一步,错开罗奉兆的手。冷言道:“师父还不答应吗?”
罗奉兆一招未成,又进一步,苍祺瞬间拔刀,鲜血飞溅而出,罗奉兆只觉脸上有几点热意,不由得怔在原地。
苍祺已经红了眼,又将刀尖朝自己的大腿刺去……
“答应!”
这一声,罗奉兆喊破了嗓子,声音变了,语调也变了,他再没办法做到从容雅静。
“我答应,都听你的。”
罗奉兆稳了稳情绪,再次重复。
刀尖在苍祺大腿处停下,滴鲜红血液融进苍祺的新衣服里。
罗奉兆转身,不再看苍祺,而是面对桌子。他缓了一缓,好似在努力掩饰双目中的惊恐和失望。他毫无条理地拾起桌上的碗筷,朝屋外走去。
苍祺清楚看见师父的手在抖,碗筷发出微小的碰撞声。
“从现在起师父不要出这个院子了。”苍祺补充道。
“好。”罗奉兆停顿了一下,答应一声,又继续向前走。
苍祺闭上眼睛,两行热泪顺势落下,砸在地面上。他粗率地抹去脸上的泪痕,走进自己的屋子。
不一会,苍祺听见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公孙朝露端着盒子走进来。
苍祺已经脱下衣服,想自己上药,看见她走进来,道:“你来做什么?”
他刚发完疯,劲头还没过去,说话冷冷的。
公孙朝露一脸默然:“他不放心。”
也对,她只关心罗奉兆。
苍祺没说话。
公孙朝露放下药盒,拿着纱布和药走到苍祺身边,看见苍祺肩头上的牙印和错落分布的红痕,讽刺道:“我想尽办法也不能牵动他丝毫,还是你会气他。”
苍祺:“不要你管。”
公孙朝露却手上不停,清洁伤口,上药,包扎。她手很巧,也利落,没一会就包扎好。她拿起一件衣服递给苍祺,道:“你若不是他徒弟,我才不会管你。”
苍祺接过衣服,道:“那我替他谢谢你。”
公孙朝露将一应物品收进盒子里,又道:“你不该这么对他。”
苍祺披上衣服,道:“你不懂。”
公孙朝露嗤笑一声,回头看苍祺,眼神里充满鄙视,道:“是你不懂。这个国家从来不缺主人,但他只有你一个孩子。”
苍祺一颤,看着公孙朝露马上要踏出房门,说:“那他更错了,他当初就不该答应我娘收下我这个徒弟。”
公孙朝露回头,朝苍祺一笑:“收回你这白眼狼的话吧。他收下你时就想到今天了。只是,他原本要为你流血的,没想到你反倒赏他一脸血。”
苍祺觉得自己的心被揪得生疼,呼吸都变得费劲。但他看到公孙朝露如此回护师父,像是在万苦堆里找到一朵太阳花,让他疼着疼着就笑了,说:“一百两黄金,物超所值。”
公孙朝露听他突然这样说,也是一笑:“童叟无欺。”
苍祺:“以后,麻烦你好好照顾他。”
仅仅几个字,充满了恳求之意。说完,也不顾衣服还没穿好,直接走到公孙朝露跟前,跪下,给她磕了个头。
公孙朝露:“不用你说,我也会对他好的。他的世界里,本就不该只你一个人。”
撇下这句话,端着盒子走了。
苍祺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穿好衣服,和师父闹成这样,他心里不痛快,很想关上门大哭一场,发现没时间做这样矫情的事。他从王府回来时带来八个侍卫,是一直护卫他安全的卢侍卫长的手下,在进门前就叮嘱好他们轮流守好门,从即日起,大门内的人一个都不能出来,日后一切生活用度都从外面往里面递。
名义上是保护罗奉兆的安全,实际上是禁他的足。
苍祺从家里出来后直奔铁匠坊,让师傅帮他把鞭子上的倒钩装上,这钩子前阵子由杨博展亲手卸下来,现在重新归位。
苍祺将鞭子围在腰间,去玉泰钱庄找刘贤。和刘贤待了大半天,天色将黑才离开。他不想回家,骑着金宝去小右的私宅。
作者有话要说:苍祺内心OS:找个牛B的人谈恋爱太累了,一天到晚在想怎样才能追上他的步伐,连象牙塔也待不住了!
感谢能看到这里的朋友,特别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