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过后,又是一浪吵嚷,夹杂各样嘲笑,甚至比一开始更加嘈杂。
陈子裕的脸色真是一番好看,他像是笑出声:“玄司尘,你是觉得大家没你一个人聪明是吗?这财报是上个季度才刚刚发行,我知道它没有标属著作人姓名,但你可知这是哪家公司发表吗?”
“这里面不仅有几家龙头企业的财务状况经营成果,甚至有对整个行业的未来评估展望,甚至是对顶极企业的导向建议,被誉为全年度最具价值的行业评估报告,在网上的订阅价格更是高到离谱,不说其中的含金量,就是完整的报告,仍有巨量信息被买断企业垄断,你凭什么在这里信口雌黄,说这是出自你之手,玄司尘你妄自尊大也就罢,我是没想到你还这般寡廉鲜耻!”
他只当玄司尘是事急从权,故作镇定,想死缠烂打糊弄过去。可这次算他撞在了硬茬上,这家公司的名气实在太大,他玄司尘越纠缠,这件事越是不能这么轻易揭过。
他希望的,不正是如此。陈子裕就像一台停不下来的机器,欲将所有身价都燃烧供予运转,希望加足马力,放出令他满意的威力,好让他讨厌的人,彻底消失。
谁知,玄司尘的态度愈发古怪起来。
“你不提我还忘了,”玄司尘蹙眉,恶寒道,“这打家劫舍强买强卖来的东西,也能荣登什么最具价值榜,你们这商坛,还当真是个笑话。”
众人俱是齐齐一愣,就是陈子裕都觉得,玄司尘恐怕原原本本就是个疯子。
他竟然在这样的场合,攻讦商坛的不是,他若不是什么背靠金山的天之骄子,这样的发言,让他从现在开始,就沦为了再也不可能翻身的丧家子。
可他籍籍无名玄司尘,算什么天之骄子,尽管有一瞬的犹豫,但这个人终究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愤青。
想到这里,他心渐安。
而底下的投资商却坐不住了,有人被气得发抖,指着玄司尘“你你你”一句话说不出来。人们不约而同起身,准备结束这不欢而散的观演。
陈子裕心中大快,他甚至觉得自己不用加最后一把火,玄司尘靠他自己就能完蛋。
事到如今,他也不装了。
轻蔑地看向手下败将,有些好奇,还有一丝揭露真相的急切。
走得近些,想将玄司尘的神情变化看得清些,“什么强买强卖?玄司尘,你想说这东西是你卖的?”他不屑一嗤。
“你是真不知道……呵,算了,沐猴而冠难免孤陋寡闻,你既然说不出这家强企,就让我来告诉大家,这份财报究竟属于哪家……”
是了,就是现在,他的谢幕,他的胜利。
正要说出那个名字,一个嘹亮的声音却恰到好处地盖了上去。
“是我买的!”
礼堂戚戚促促,想要退场的人皆是一顿。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到场?
人们一排又一排地回头,想要找到那个说话的人,最后在礼堂中央的入口看见了他。
来人一身戗驳领黑西装,与之相配灰黑格纹领带,轻奢又不冒进,处处都透露着华尔街新贵的行资。这小打小闹的会场,好像有无形的说服力让所有人闭嘴。
没有人再想退场,人们交头接耳,竞相交谈着一些“不会吧?”“真的是他?”“他怎么会来?”云云的惊愕。
好像没有人不知道他,但又没人会相信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一步步走来,在陈子裕面前站定,并不觉得有什么与身份不符。
只道:“是我买的。”
陈子裕当然知道是他买的,他甚至忘了玄司尘,双眸暗含惊喜,能得到这个人青睐,那还需要争取保研名额,一辈子平步青云都有可能!
他忙道:“我认得你,你是……”
但这个人却在下一秒移开了目光,并不想接他的话,转而向礼堂众人道:“听闻自家版权出了些小乱子,刚好路过,就来看看,希望没有打扰到赛程进度。”
好像他千里迢迢只是为了说那一句话。
目光扫视全场,最后留在玄司尘身上,他这才悠悠道:“如果有,我万顷给大家配个不是。”
台下的辛兆池差点捏碎座椅扶手,他现在躁郁地发狂,贡级云这老狐狸拦着他,让他稍安勿躁,就是为了等万顷出手?这还不如杀了他,他现在无比后悔,听话忍了下来,才真正要破防。
这货到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台下一个活动负责人,姗姗来迟从人群中挤出,边小跑边搓手,对万顷点头哈腰:“这种小事,怎么敢劳烦万董亲自出马,无论真与假,我们自会给您波光集团一个合理的解释。”
波光集团作为全息娱乐的最大股东,这次活动自然是“钱”力支持的座上宾。谁没了面子,都不能让波光集团没有面子。
万顷目视前方,点了点头:“我信贵校的诚意,可我不怎么信贵校的行政。”
他转头,不解道:“投资的时候,我倒是不曾听闻,学生会不能为学生做主,却可以滥用职权。”
负责人眉头紧紧锁起,小心翼翼:“这样的传言从何而起?”
他想说无稽之谈,本以为万顷是为学生抄袭的事来,这下又过问学生会,越发让他摸不清这小万董究竟是什么意思。
万顷淡淡道:“你不必问,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我这份财报的著作人高不高兴,他不高兴,就是我不高兴,我不高兴,这个公测就办不下去。”
一个小小的摩擦,一下次关乎整个公测活动,都办到这里,若再因为自己这个比赛而全盘停止,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伸冤。
他急得脑袋冒汗:“这……这……敢问这不愿透露姓名的贵人,究竟有何不满?”
万顷昂起脸,看向一侧:“这你得问我的‘缪斯’了。”
负责人脑袋一懵,谬什么?
万顷冷傲地问:“玄先生,他们可有让你不满。”
玄司尘的神情早已变了几遭,从万顷二五八万地从上面拽下来,他就很想和这人划清界限,谁料,到头来还是被搭上话。
他噎了又噎,最终噎出一句:“我现在看你最糟心。”
“很好,”万顷格外满意,终于对负责人脸色变好,“看来贵校还没有那么愚不可及,活动继续。”
负责人围观之后,唯有瞠目结舌。很好什么?又结束了?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不过好歹活动被叫停的风险是没有了,他现在看谁都像吉祥物。
万顷呼又想起什么,指了指这闹心的排名榜,皱眉道:“对了,这位……王主任,我要一个公正的排名。”
不消他多说,所有人都得出了结论,无论这个玄同学什么来头,都不是他们可以诟病的。
*
辛兆池早就坐不住,刚想起身,就被一个个子不高,戴墨镜的男人按了下来,辛兆池一扫他的西装,就什么都明白了。
偏这时情况特殊,他还不能搞什么大动作。
极不甘心地坐在原处,咬牙怒道:“这也是你们老板的一环?好让他在玄司尘面前刷足了存在感?他变态吗?追到这里来?”
这男人被遮住脸,看出年龄不大,但平平无奇的西装就是穿出一种土俗之感。
他对辛兆池的质问有些意外,想了想还是道:“他出手大方,搞艺术的,难免变态一点。”
辛兆池一腔怒意无处发泄,气得胡乱攀咬:“那他去骚扰别人啊,玄司尘又不是他的!”
那男人终于是有些绷不住,他戴着金戒的手拉下口罩,有些无奈,却又语重心长。
“兄弟,以前哥们一定站你,但今时不同往日了,玄司尘,我是一定要给我老板搞到的。”
“……”辛兆池对着这张许久未见,又格外熟悉的脸陷入怀疑。
当初就该看着苟夜去捡破烂吧?
*
对于辛兆池的孤立无援,两位时空所老人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范长安盯着万顷手上那块深绿色,流光溢彩的机械表,咋舌道:“老贡,他那块表,得我一辈子工资吧?”
贡级云瞥了眼:“纠正一下,三辈子。”
范长安景仰:“你说服他来,费了不小神吧?”
贡级云道:“没有,我只说了有人想告他侵权,他一听玄司尘在,就花孔雀开屏来这里秀羽毛。”
范长安觉得不对,疑惑道:“版权到底在谁手上?”
“玄司尘,”贡级云道,“但他以为自己卖了。”
范长安大惊:“你连玄司尘都坑?”
贡级云撇撇嘴角:“我没坑,是他自己以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其实可以不用。”
范长安心颤:“你意思,玄司尘可以拿了钱,还可以反手一告,再敲一笔?”
贡级云沉默了良久,终于转头道:“你以为是谁劝下来的?”
“……”
处处都是bug,偏偏因为贡级云两边骗,还他妈真运行下来了!
“对了,陈子裕怎么处理?”范长安决定不去想那个诡异的平衡。
贡级云道:“听学校处分吧。”
“玄司尘早就想到了,他说如果陈子裕不轻举妄动的话,他当做抄袭的事没发生,吓一吓让他不要在后面捣乱就行了,如果有什么出格的,他让我把所有证据上交学校,包括辛兆池被恶意举报的事。”
范长安对抄袭有些条件反射:“等等,不是恶意夺取保研名额吗?怎么又是抄袭?谁抄谁?不会是陈子裕抄……”
贡级云抿了口水:“恶意竞争说到底,我们没有证据,威慑不了陈子裕,而同时,任务面临无时限延期,陈子裕这么一直捣乱下去,没有实质伤害也够恶心人的。”
“所以早在狼人杀游戏前,玄司尘未雨绸缪,料到了一二,做了第二个套索。”
“什么是套索?”范长安问。
贡级云抬眸:“请君入瓮,囚徒囚伥,恶狗要用铁索囚。”
台上,真相大白后,看客一一散去,留风浪中心的始作俑者收拾残局。
贡级云抽丝剥茧,渐渐拼出玄司尘的所有谋算。
他道:“两条铁索,玄司尘的行动被他密切关注着,这本是一个劣势,玄司尘认为有机可乘,第一条铁索,他故意假做‘抄袭’,引陈子裕上钩,就是这次。”
范长安大骇:“抄袭这东西,比瘟神还难请走,沾一点,怀疑猜忌就永远不会停止,它会彻底毁了他,他到底还是不懂什么叫‘莫须有’!”
这种东西怎么能引火上身?就算是假的,也容易搞成真的!
贡级云顿了顿,最终还是将玄司尘的原话转告。
“朕又不是没被毁过?还怕这个?”
“……”范长安笑不出来,也感觉不到轻松,他内心叫嚣着,玄司尘不能这么乱来!却又忽然想到,贡级云一开始可能也是这个想法,而他没能阻止玄司尘,所以他找上了万顷。
“朕必须用其他的诱饵吸引住他的注意,若再让他来一次举报,贡部你可能要难做,况文无第一,这种东西不可能像辛随那样,有个什么加时赛,有时候垮了就得认命。”玄司尘道。
“贡部,你要认命吗?”
玄司尘的话如泛泛之音,穿过时空,质问了灵魂两次。
范长安动摇了:“他竟是这样想,”
玄司尘当然不可能认命,他也终于明白事情既定的走向为什么是这样。
“你继续说,第二条铁索呢?”
贡级云道:“第二条铁索是征文比赛。”
这就是只有玄司尘和陈子裕知道的事情了。
陈子裕心力憔悴,大起大落,尔虞我诈之后,他也不想再赶走谁得到什么,心里想的只有,他妈的,这乱糟糟的混战赶紧结束吧!一开始他不过就是投机取巧,想要个保研名额罢了,事情发展到要除掉这个除掉那个,真是他未曾想到。
他不可思议看着这个诡异的青年,从一开始他的出现就像个诅咒,像个病原体,是他一切厄运的开始。
他惨笑道:“玄司尘,我是不知道你与万……你有这么大本事,我说你抄袭也是有理有据,并非凭空捏造,你若一开始就说清楚,我也不会这样!你就是存心看我碰一鼻子灰,你故意的!”
玄司尘没有否认,他用一种近乎悲悯地眼神,看着陈子裕。
“你以为只有你能监视别人?”
陈子裕面如菜色,僵笑几声:“你把我说得也太神通广大了,我区区一个学生会会长,能对你有什么监视?”
玄司尘一笑,眸色可以说得上温柔:“你最新参加的征文比赛,我找到了你的作品,里面有一段关于月氏国的史料引述,和我一篇征文几乎可以说一模一样。”
陈子裕道:“什么意思?就因为这个,你说我抄袭你?本来就是历史向征文,是史料是你编的?还是月氏国是你建的?什么都是你玄司尘署名的吗?”
这简直就是歪曲事实了!史料也能算他抄袭?
“你说对了,”玄司尘怜惜一叹,“史料还真是我编的。”
“你抄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这样的史料闻所未闻,让你对月氏国有了新的认识,你该好好查查历史上到底有没有叫盒罗湖的地方,勤能补拙,看来你还是不够勤快。”
一开始的嘲讽,被玄司尘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而陈子裕只能铁青着脸受着。
他已顾不上什么占的上风,只觉得玄乎。哪有人为了骗人编那么大段史料,还他妈有理有据自成体系!好像他真实在古代生活过一般!
他不惜自爆也要问个明白:“不可能!你想骗我?你自己也写了这段史料,你不怕学术不端吗?”
玄司尘叹道:“下次截我的征文,记得看我的投稿组,我投的可是‘荒诞文学’,可不是‘月氏古国讲述’。”
“……”
范长安咋舌,惊道:“好家伙,这叫未雨绸缪?这他妈分明到处都是坑!陈子裕不踩这个,也会栽在下一个,我头一次有点同情这小子,怎么就想不开要和玄司尘斗?”
贡级云不置可否。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陈子裕对玄司尘的监视,是怎么实现的?”
台上的万顷,几乎同时问了一样的问题。
玄司尘大发慈悲地为他解答:“很简单,扫我名片。”
万顷大喜:“我就知道,玄先生定然还是觉得,掌管公司比在大学过家家有意思……”
欢天喜地加了玄司尘联系方式,一连串特别关系置顶操作。
玄司尘及时警告:“不准给朕发你公司的任何加密文件!”
“……”万顷收回了文件发送的手。
“是通讯系统的锅?”得到答案的范长安又是一个震惊。
“只要添加了一个新联系人,就会推荐可能认识的人,陈子裕是从别人那找到了玄司尘的账号,他是学生会会长,必然有学校所有活动的临时招募群,他通过群查找,就能找到玄司尘到底参加了什么活动。”
“原来如此。”范长安和万顷都是连连称叹。
“我猜是辛兆池吧?”万顷道。
“他就是那个突破口,陈什么加了他,然后在可能认识的人那找到了你,有一个不靠谱的合作伙伴,果然是让人担心的事。”他虚情假意道。
可他天生阳谋家,有心藏拙攻心,也显得大咧咧明白白,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拿钱砸人。
玄司尘不快:“这点小事,朕自会摆平,要什么担心?”
万顷不死心:“玄司尘,离开辛兆池吧,我能给你的,远不止一张游戏卡。”
玄司尘核善一笑:“你有病吧?这卡本来就是朕赚来的。”
“……”
小万董思索良久,顿悟了,是迷魂汤,一定是迷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