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计实验室,课业松散,小组学生三三两两聚集一起,谈什么的都有。
辛兆池披着白大褂,坐在实验桌前,手中的pad不断调整视角,横平竖直正在修改一张工程图。
“我来晚了,兄弟几个怎么不先做着?”终于小组最后一个组员到齐。
辛兆池抽空抬头示意,那是一个姓陈的小伙,笑得阳光灿烂,见过几面,在辛兆池的印象里,他很受欢迎。
一人瘫在椅子上,熟稔道:“这不是有你嘛,兄弟几个全靠你带飞了,诶诶,谁收中路,塔被推了!”
陈子裕拿他没办法,甩了棒球帽在对方身上:“靠我靠我,你看我有的闲吗?”
那人放下游戏等待复活,戏谑扫他两眼:“怎么?是教授那项目还没搞定?子裕你成绩名列前茅,又是学生会会长,他凭什么不要你?”
陈子裕扫了把头发:“教授也有自己的考量吧?他说申请入项需要交一份学术论文,但你们也知道学生会事情又多,我抽空做了一个模型想作为申请作品,但是被驳回了,最近再考虑要不要熬夜再交一份,毕竟这机会还是挺难得的。”
和他要好的哥们,眼神不抬,手下技能放得飞快,没忍住啧了一声:“虽说这个机会事关保研,但是不是也太教条主义的一点,凭什么干巴巴的论文行,做出来的模型就不行呢?明明建模才是最重要的一环吧?”
有人幽幽来了一句:“当教授的,一年有发表论文要求,咱们懂个屁……”
“真憋屈。”
哥们问道:“昨天社团活动没来也是因为这个?”
陈子裕穿衣服的动作一顿,马上反驳:“啊不,昨天学活有人丢了东西,我帮忙找找。”
那人淡淡哦了一声,继续打了几下才感觉有些不对:“来仪?”他皱眉。
陈子裕一愣:“你怎么知道?”
那人像是又死了局,懊恼地退出了游戏:“看到她的寻物启事了,呵。”这声呵意味深长。
顿了顿,他才忍不住嘟囔道:“子裕你帮谁不好,你帮她?”
另一个人也随之帮腔:“你忘了裤衩哥的下场了?裤衩哥蝉联咱们专业第一,谁不知道?结果最后国奖下来写的是来仪的名字,到现在,裤衩哥动态上一句话都没发,他怕对咱们整个专业都失望透顶了。”
“裤衩哥真男人,这样都没和来仪撕破脸皮。”
“……”陈子裕没说话。
一人后知后觉,慢慢从椅子上坐起身:“我好像见过来仪,在咱们教授办公室,她来交论文,笑容满面的,就是她挤了子裕你的名额吧?”
陈子裕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道:“不说这个,继续做小组作业吧。”
几人对视一眼,都很给面子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辛兆池缩放全局,360°检查了自己的工图,并整理基本公式。
“辛兆池同学?听说你画图很好,”陈子裕不知怎么,对惯来沉默的辛兆池很有兴趣。
他笑道:“我没看错,刚才那个是钥匙扣吧?准备做来送女朋友?”
辛兆池欲盖弥彰熄灭显示,闪烁其词:“没有……我随便做着玩玩。”
陈子裕好像有些触景生情,想到了不被人理解的过去。
“这东西我也做过,那时候我着了魔一样,看见什么都想送她,就那种命中注定,玄乎得不行的感觉,一直割舍不下。”
辛兆池不喜欢窥探别人的生活,但这次他鬼使神差有些想知道结果:“后来呢?”
陈子裕笑得苦涩:“我被拒绝了,也许是我太直白了。”
辛兆池心绪飘忽:“直白点不好吗?”
陈子裕很认真地摇头:“不好,有些东西,你需要藏起来,但又需要她发现,所以没点心有灵犀,两人很难在一个频道上。”
辛兆池沉思良久,像是有所警醒:“谢谢提醒。”
他停止继续画图,将旧草稿收了起来,动作间掉出一张一寸大小的照片,连带着银色终端一起碰落在地。
辛兆池有些急切地捡拾,似乎并不想无关之人将照片看去。
看着照片和银色终端铭牌重合,并攥进手心,辛兆池脑中忽然电光火石一闪。
做一个东西,他是有想过,但他知道那个人什么都不缺,根本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可他就是想给对方留个什么,或者给自己留个什么。如果不能太直白,那不如让他来这背负一切。
陈子裕看不清照片上的人,但他多少猜出辛兆池的想法。
想了想他道:“我曾经做过子母芯片,就是给终端读取区叠加的一层刻蚀类纸芯片,厚度不过头发丝大小,将卡槽空出来,正好可以卡一张照片。”
辛兆池听罢,抬起亮晶晶的黑瞳。
陈子裕笑道:“兆池,你浪漫在信息工程的点子上了。”
如陈子裕所说,对终端的改造简直简单得不得了,忙活一中午,辛兆池终于将自己第一个小秘密装进了最不会被人发现卡槽里。
用拇指一弹,从银色铭牌中弹出一张朦胧光影的人像,玄司尘一身浅灰连帽衫,浑身清澈柔和,像挥手即散的神迹,微怔地看着镜头,淡瞳还藏着来不及掩饰的惊艳。
这样独一无二的玄光潋,只出现在他的终端夹层,他在cim试衣间抓拍这张照片时,不会想到,它会像空气一样,成为自己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终端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把玩,忽然一条来询打断:“辛兆池同学,您的生活学分-1,博睿楼实验助手提醒您,注意门禁时区,请勿在实验室保养期间启动仪器,点击查看实验室守则。”
辛兆池噌地一下站起,懵了两秒,冷静脱下白大褂,在小组实验台溜了几圈,然后放心退出实验室。
随手关门后,猛然狂奔。
*
玄司尘从一楼晃起,每上一层,便往楼下看一眼,楼道里冷冷清清,正是上课时间,这里竟没有一丝人气。一间间熄灯的教室,从外看不太清里面,有时很难分清,究竟是玄司尘自己的影子在动,还是实验室里别的什么东西在动。
直到路过三楼一间未落锁的废弃实验室,玄司尘略一犹豫,便无所顾忌地推开门,自然光洒入,驱散了一些隔世的冷气。
他看着室内陈设,缓步向敞开的窗户走去。莫名有种有什么人刚离开不久的烟尘感,好像他设下陷阱,还会去而复返。
玄司尘的第六感总是过分敏锐。
忽然,冰冷的寒气刺入骨髓,玄司尘一个胆颤,猛地嘶声回头。
一只手却先他一步,将他拦腰拢了过去。
肩膀蹭在对方胸膛,他挣着手回头去看,熟悉的黑瞳怨怨地盯着他。
“又乱签我名字,玄光潋,你都不认我,干什么和我拉拉扯扯。”
玄司尘阵脚大乱,果然是这小子,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偷袭到朕!
玄司尘不喜欢这样,被人像只猫一样箍在怀里,他难受地乱扑:“你精分吗?现在是谁抱着朕不撒手?”
没松动对方的小臂,只蹭乱了自己的头发。
辛兆池逮着机会,肆无忌惮地乱看,喉咙滚动道:“陛下,我在敬告您,不要站那么近。”他示意那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窗户。
玄司尘终于被人放开,警惕一扫辛兆池手里的“暗器”,不悦道:“你干什么捉弄朕?”
还用这种东西吓朕,简直没有成年人的样子。
被质问的辛兆池,无辜提了提手里冰镇汽水,一本正经道:“降降温。”
玄司尘一啧,揉了揉被勒疼的后腰,神情变幻莫测。
一伸手,按着辛兆池的后颈压过来,距离合适了,又软绵绵绕到前面,用手背试了试对方颈脉跳动的温度,佯作被烫到一般,半真半假不以为意。
“该需要降温的是你吧,这么不检点,跟朕拉姻缘线就罢了,怎么还惹人呢?”丝丝凉薄又暧昧不明。
手也揉在对方野蛮生长的腰线上,压低声音,“真想做朕的小媳妇?”
辛兆池听罢,脸色好不精彩,什么清规戒律,什么处世守则,对上玄光潋好像统统不管用,学上臻化境的孙子兵法,也不是对手。
辛兆池默默捉住对方轻浮的手,瞳色不虞:“你乱碰我,我可不喜欢被人碰。”
玄司尘挑了挑眉,你不喜欢被人碰,就喜欢碰别人?
他气笑了,世上还有比他还不讲道理的人?
他这只手被抓获,另一手就去摸别的地方,笑得轻佻又浪荡:“巧了,朕可不是正人君子。”
辛兆池瞳色深深陷了下去,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他不消看,就从自己身上捉到了那经验为零却极度自信的手,轻轻松松一抬力,将人按在墙上。
玄司尘当场一懵。
辛兆池格外平静幽深:“我也一直期望陛下你不是。”
“?”
他看着失去能动力的玄司尘,他暗暗舔了舔干涩的嘴角:“为了证明我不是想给您做小媳妇,陛下,你得让我摸回来,以证臣的清白。”
玄司尘身后顶着一个半人高的架子,腰没有支撑力,只能可怜紧绷悬空着,若是不留神就会塌在架子上。
他靠在墙上,支了支身体,向耳侧被控制的双手借了份力。
像是没听到对方的话,只顾叫苦:“辛随,你又用蛮力对付朕,你就是一直想对朕用强吧?”
报之以戏谑,好像一点也不怕。
辛兆池格外沉得住气,他小发善心,松了松手:“那陛下自己扶好,因为我要上手了。”
玄司尘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放手,猛地身形不稳,情急之下勾住对方肩膀,辛兆池吓吓他,没想他真磕碰,撤了手后,又立刻接过对方的腰。
一个后仰间,流畅的脖颈展露在辛兆池眼前,又透又白,一个恍惚,反应过来后,他已经将手放在那颈间,细腻的跳动准确传递在手心,像是共振,连着自己的心脏也跳的更加厉害。
以前玄司尘一定会抖开对方,但现在他只想着,这混账野狗可千万不能松手,紧绷的腰腹终于有口喘息,软踏踏歇在对方小臂上,没有任何清晰的认知。
喘了口气,玄司尘仿佛才注意到脖子上的手,他也不躲,只是懒懒怨道:“朕刚才是这么摸你的?”
那手覆盖面积之广暂且不提,为什么在他喉珠那片,也要不住摩挲。
辛兆池快速看他一眼,不动声色收起动作。
“个人喜好不一样,陛下,我就喜欢这么摸。”
摸也给摸了,仇也给报了,两清后,辛兆池再也没理由继续索求什么。恋恋不舍松了手。
玄司尘总觉得自己吃了亏,越想越不甘心。
他活动自己手腕,晦朔不明:“辛随,朕总觉得你有不少事瞒着朕,不少人对朕阴奉阳违,甚至满脑龌龊,你也是这样吗?”
辛兆池一刹眸色异样,没有马上答,深思熟虑,一字一句地斟酌:“我绝不会,对您有任何轻薄之意。”
“……”玄司尘面无表情看着他,像是在挑剔做伪的面具。
倏而,他嗤笑出声,被对方这被唬住的傻样逗乐:“朕当然知道,”
为了安抚这蠢狗,竟头一次主动贴了上去,揽着对方的脖子,自觉好笑,“你能怎么轻薄朕?真有那天,朕还得开开眼呢。”
辛兆池看着他,黑瞳如墨玉,薄薄润色柔光:“陛下,我也想知道,那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那只捻过喉珠的手,背在身后,细细颤抖。
玄司尘放开他,恢复往常模样:“朕其实在这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辛兆池顿了几秒,才微微启动身子:“什么有趣的东西?”
玄司尘抱臂敲了敲窗台,示意他去看台上的脚印。
随意指了指楼下:“这下面就是那条怪谈发生的路,生锈的铁丝网,废弃的建筑工地,还有人迹罕至的实验楼。”
推了推门,锁孔灵活没有被撬,玄司尘这才看着对方:“咱们已经离那位仁兄很近了。”
“所以,这里可能是他的藏匿地点吗?”辛兆池问。
玄司尘眨眨眼:“事实上,我认为,都不是。”
辛兆池面有难色。
说话期间,贡级云已经再次更新了幽灵ID的出没地点。
无规律却目的性极强,缉查工作已经迫在眉睫,庞杂的地图点已经造成了极强的干扰性,而他们却连这个人的影子都摸不着。
玄司尘因为被公共课老师重点关照,这几天不得不抽空刷网课积累积分,只有辛兆池在认认真真接收四人小群的消息。
范长安在群里哀嚎。
“什么幽灵ID,我在中心给人当了两天的搜查员。”显然,贡级云交给他的任务,他并没有落实。
“你说什么缺德人,偷什么不好,偷人女孩的书包?”
“我老范把中心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这小子给扔在了哪,里面放着人交给教授的论文作业,若是不能按时入项,来仪这小女孩恐怕有大麻烦。”
辛兆池一愣:“论文作业?这女孩是信工专业的?”
范长安称奇:“你怎么知道,说实话这女孩怎么样我无所谓,主要她一个前男友有点奇怪。”
前男友?辛兆池莫名想到陈子裕那句:我被拒绝了。
他追求的人是谁?会是……
忽然一旁百无聊赖刷网课的玄司尘,冒出一句:“这么算丢书包那晚,幽灵兄也在啊。”
“……”
群中一片寂静,是啊,怎么把这茬忘了,学生活动中心可就在艺院隔壁,从艺院翻墙进来后,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就是活动中心,会不会这件事也和幽灵ID有关。
看几人还在摇摆不定,玄司尘先收了终端,做出决断:“朕要知道这两个人的全部信息。”
无人质疑,范长安与辛兆池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略一交换,才知两人的复杂程度都在彼此意料之外。
贡级云也沉声道:“陈子裕这人真有意思,前两年的学分记录是空白,综测排名竟然还是第三,这人怎么做到的?”
“而且前天晚上,他的回寝时间是12:30,图书馆没有他的占座记录,这么晚他去哪了?”
无论是翻墙神秘人,还是活动中心的幽灵兄,或是偷了来仪书包的盗窃犯,这一整条逻辑链下来,陈子裕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明,反而是奇怪的遮掩,让他愈加值得怀疑。
范长安:“所以这个陈子裕其实和来仪有利益冲突,那他为什么要帮来仪,为了洗清自己嫌疑?”
玄司尘摇摇头:“别跑题,朕不管别人能不能按时交论文,万一此人就是事先潜入的幽灵兄,来仪这小姑娘挡了他的路,她就一定在他的算计之中。”
是啊,书包丢了感情纠纷什么都是其次,这个翻墙外来者和幽灵ID才是最需要求证的。
“找到这个叫陈子裕的。”贡级云发布指令。
辛兆池一点头:“我知道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