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所代理部部长，贡级云负责所里所有移民代理人的工作安排。

食指轻敲会议桌，桌上散乱着各种资料，他将每个字都逐一看过，连代理人从网上抄来的车轱辘话也认真读完。

会议桌中心时简易全息投影，一个模拟时钟一刻不停地显时，时不时抬头扫一眼，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报告来看，这两人考核成绩垫底，工作倒是挺顺，最近倒是没再扣分？”

贡级云过于瘦削的脸很寡淡，他不是一个很威严的人，但也并不好接近。凌乱又严谨，算是他的一大特点。

范长安觉得，这种什么都爱较真的男人，可能没有中年危机，因为他觉得一个人寡成这样，已经和危机本身融为一体了。

“都是所里教育的好。”范长安当然不敢明面上有什么小动作。

贡级云面无表情：“这么好的工作，所里一年不知道要减免多少税，才能从这些公司拿到。”

他说话很快，像踩着点，像是对什么都没什么好谈的。但又不得不进行这些没用社交。

范长安老油条糊弄：“为了社会做贡献，咱们所回回都是先进集体。”

“老范你这代理人很不错。”他忽然破天荒夸了一句。

范长安受宠若惊：“啊？啊哈哈哈，是吗？贡部，我今年评个一级代理是不是有希望？”

贡级云瞥了一眼，像是在看他的脸皮到了什么程度：“有，一级裁员有希望。”

范长安一个滑跪，窝囊认怂，暗戳戳想把鼻涕蹭在贡级云裤脚。

“部长，我为所里流过血出过力啊，我这房贷它它不等人啊，今年32了，您要是把我裁了，今后我在中心公园相亲角都排不上号。”

贡级云对这种软骨头烦得恨不得一把火炖了。他用一沓文件逼退范长安。

“我说什么了？你急得就想把你找不到对象的锅甩给我？”

“……”

他将平板扔给范长安，像是甩了一张行刑令：“你再好好看看，系统分析这两人都在干什么？”

范长安不解，心道这两人还能干什么？每天都在公司工作，有什么好挑刺的？

他打开自己组员周度报告，顿时明白了贡级云大开杀戒的心从何而来。

“工作的三个星期以来，长安通成员已工作40小时，在8个组合中排名第八名，取得荣誉‘资本杀手’。”

“……”

“长安通组员经常在晚上完成工作，做过最有益于工作的一件事是：凌晨百度被老板开除是否可以申请劳动仲裁。摘得荣誉‘摆烂梦想家’。”

“长安通组员，在摸鱼，敷衍，为领导画饼，清醒地不务正业等领域，段位超前，是名副其实的六边形战士！达成成就‘反向剥削’。”

“系统总结长安通组的专属词条为：绿茶退退退，总有刁民想害朕，领导我很忙，同事太废物怎么办，玄光潋到底在干什么，朕很高贵你不配……”

“情感主播辛兆池擅长领域：挖掘机的32种独门绝技。

保镖队长玄司尘擅长领域：一份报告查重为零的32种写法。”

“达成成就：身怀绝技的废物。点击分享代理人社区。”

“……”这种东西分享社区，和在大街拉屎有什么区别？

范长安噗通又是一个滑跪表忠心。

“他们这样出类拔萃，和我是没有一点关系啊！所里有规定的，代理人插花插电插U盘，就是不能插手移民的工作考核，我只关心他们还活着就行，这是您自己说的……”

贡级云实在受够了：“行行行，我现在不想知道两个卧龙凤雏，和你范长安消极怠工，有没有什么一脉相传的联系，现在，你给我看看时间，为什么说好8点开会，他们人呢？”

另一端，cim左转50米的公交站牌下。

辛兆池后知后觉：“你说几点开会？”

玄司尘奇怪：“朕到了就开，怎么了？”

“……”虽说是这样没错，但好像有什么不对？

贡级云端起保温杯，当救心药灌。

“早听说现在职场如鸡场，我看这源头也好找，都是咱们时空所，招进来的好公民。”

“所里用心良苦，有谁看见？他们还当送他们穿越是来享福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纵容败坏的。”

范长安是时空所一块砖，哪里漏雨哪里堵：“领导别气，回头我说他，太不像话了。”

贡级云的郁闷不会哄哄就走，甚至范长安曾一度觉得他无时无刻不郁闷，不过恰巧碰到他们这些废物发泄罢了。

贡级云忽然道：“我听说你收下这两个人关系很差，刚来就闹着要分家？”

“是啊。”

他照例冷哼一声，眼睛盯着光脑一眨不眨，操控快捷键处理着范长安看不懂的文件。

“这古人就是这样，迂腐顽固抱残守缺，就算穿越，给他们一次重生的机会，他们还是继续将自己落后老一套，带到新世界添乱。”

“时空所给他们一个月考核期，不是为了最后留下这些拖油瓶的。”

说拖油瓶的时候，仿佛都市精英拿一堆废纸板般束手无策。

果然，咂了口保温杯枸杞泡水，映证了范长安心中那个隐约的猜测。

“以前的政策还是太宽，这样的人留下，已经成了隐患，老范，我收紧代理人干预权，你懂我的意思吗？”

“……”

贡级云沈浸在上一批移民招录最终名单中，并没有注意到范长安的沉默。

时空所特别行动部的出现是一个错误，移民再就业计划也是一场豪赌。

他是学数字分析的，深感一个不确定因素，对最终结果都是风暴洗礼。

打开一个从不公开的内部名单，他的目光更加沉重。风险本来就该规避，尤其是收益已经成赤字的时候。

终于会议室响起两道脚步，从门口闪进两个相当和谐的身影。

“坐。”贡级云忙得没抬眼。也没计较为什么八点开会，他们八点才半姗姗来迟。

“二位初来乍到，工作可还顺利？”一上来就是公式慰问。

“贵所安排妥当，并无大碍。”玄司尘毫不忌讳，在他对面坐下，辛兆池还有些拘谨，被他带的只好打断寒暄的念头。

贡级云动作都没顿一下，好像根本不在意二人回了什么，自顾自继续道：“这里和你们那个世界不太一样，不适应很正常。”

抽出空隙瞟了二人一眼，0.01秒的停顿，带出压在最底的两份资料。

工作地：cim娱乐公司。难怪。他重新扔回文件堆。

他那窄小的镜片，收不下太多的东西。

“初次接触这么发达的社会，很多东西没见过，猎奇一些，三心二意一些都没关系，有什么不懂得可以随时咨询时空所，对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一定会保证这趟体验的舒适性。”

空气忽然凝固了。

考核还没结束，他就认定二人待不长久，这一个月不过是赏赐的“乌托邦体验卡”。

“……”

玄司尘温笑甚至显得突兀：“是啊，我只后悔没有早来。”

贡级云抬眸，对他引起了兴趣：“玄司尘先生，记得您以前是帝君，听说你们那环境很糟，经常死人，那应该有很多难民吧？玄司尘先生一国之君，是怎么处理的？有像我们时空所这样的移民接纳机构吗？”

玄司尘像是有些不解，正要开口，他又收眸打断。

“没有就算了，做好应急预案还是能应对的。这点，辛兆池先生应该更熟悉吧？听说您就是难民出身。”

空气坠入寒窖，这次是从辛兆池身上发出来的。

别人不知道，玄司尘却知道，辛兆池的过去是不能触碰的禁忌，谁提炸谁。

玄司尘还没心没肺笑得出来：“辛随，贡部长在关心你。”

辛兆池冰山一样的寒压，与有恃无恐的贡级云对峙，像独木桥上相逢，无人让步。

贡级云先嗤出声：“看来辛先生没什么印象，你们莫怪我探究得多，新世界移民收容计划刚刚起步，需要学习的还很多。”

他扶了扶镜片，很明显，辛姓男人藏不住事，更好操控，但他还是对玄姓男人的底线更好奇一点。

“哦，抱歉，我是不是忘了。”他毫无感情地道歉。

转向玄司尘，吝啬于伪装关切：“乱世的难民基数应该很大吧？财政是不是吃不开？”

嘴角好似一搐，“理解，要是有新世界的生产力，这些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一双淡瞳还未撤下温润，先读出了贡级云眼底的嘲讽。

你是一国之君又能如何？你那漏洞百出的政权本就是淘汰的产物，而连带着身为统帅的你，也是时代的灰烬。

你就该为此而羞愧。

辛兆池不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他先是感到寒凉，继而排斥堵闷，他见不得别人给玄光潋扣什么莫须有的帽子，但当下的局面，已经被导向不可预测的方向。

辛兆池咬牙。这人是疯了，不需他出手，单玄光潋就从来不是什么善人。

可玄司尘并没有如预料那般大发雷霆或是甩手走人。

他反而不失礼节，缓缓启唇淡笑道：“迎刃而解还是太保守，同归于尽倒是有可能。”

“什么意思？觉得我们不如君主□□吗？”贡级云立刻上纲上线，打好了两万字腹稿，要他领教先进社会高智人才的降维打击。

玄司尘轻飘飘化解他言语间的利刺：“您误会了，我是说旧世界的恶劣环境不适合移民受理所这样的机构，毫无规律的冻雪会让所有车具成为废铜烂铁，生存这个难题，自古以来都不是靠生产力，而是人本身。”

贡级云总觉得这花瓶帝君的淡眸里带着嘲讽，可从那瞳孔中脱出，对方并没有表露贬低，一张脸单看哪一部分，都有不同的感受。

“诚然，大家在乱世都过得不好，所以想方设法，总希望别人比自己更蠢更好驾驭，但其实我发现，那些爱驭之人其实很难和马匹配合很好，失驭之祸屡有发生，运气好成为豪权的马夫，运气不好坠崖落得尸骨无存，倒不如像难民一样，有辛将军庇护，有朕的十三域赦免令，泯然众人没什么不好。”

贡级云越听越不对劲，这哪是在讲什么驭马，句句都在讽刺他贡级云刚愎自用，在位子上坐不长就要被赶下来。

总的一句话：你飘什么，小心玩脱，建议辞职。对上那状似无害的柔笑，贡级云觉得可以再加一条：你滚下来，让我来坐。

贡级云头回被气得太阳穴突突跳。

“辛兆池先生，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两人关系差到兵戈相见，辛兆池怎么会容忍宿敌占了上风。

他深知，离间内部，互相内耗可以有效避免外耗别人。

谁知，辛兆池完全不想搭他的话，这时候开始装蠢了。

“我不懂政事，我只要等玄司尘政绩奔溃，就能拿到皇位。”

“……”装什么？你幸灾乐祸是不是？

还等别人政绩崩溃？就是自己不努力，指望对手凭空消失。难怪这么多年连王都没称上！

玄司尘这时候开始敬贤礼士：“辛将军君子风度，私下恐怕做了不少调查，比器小易盈之人靠谱多了。”

辛兆池配合着点了点头：“嗯，一般这种人，军队最忌领兵。”

“那能干什么？”

“死的早。”就是什么都干不了。

玄司尘一脸受教了。

“……”

你俩反一唱一和开了？

贡级云受够了，将文件夹摔在桌上：“行，我看出来了，二位有点骨气在身上，我倒是有点好奇，这次考核你们能拿多少分了。”

“我也算简单了解你们工作，和你们代理人商量，初步决定，这次酒会作为本次最终考核。”

“酒会任务完成度百分百，且累积扣分不超过15分，考核通过，本月月末将会为你们分发居留证，意下如何？”

他语速很快，噼里啪啦一通安排，这才交代了这次会议的真正安排。

“提醒各位，你们已经扣了10分了。”5分空裕，两人随随便便打一架就够卷铺盖回家了。

“知晓。”玄司尘颔首。

话头到此为止，很明显，双方都认为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二人站起身，准备退去。

“辛兆池先生，”贡级云忽然道，像是咽不下一口气，他觉得这个屈于玄司尘淫威的所谓宿敌，更可恶些。

他轻蔑扯动嘴角：“都到最终考核了，游戏就少玩点吧？这东西还是我们小时候玩过时的，现在谁还打电竞？”

这句话没在二人之间砸出什么水花，但辛兆池心中隐隐有什么不好的心事被提及，忽然又坠入患得患失的迷雾中。

贡级云就是个代理部部长，和自己日常工作没什么交集。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和电竞有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