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现在上班时间,玄司尘应该迅速回到辛兆池身边,并处理他拍完平面的一切事宜,并和其经纪人做好交接工作。
但玄司尘就是不想去找他,他没有消极怠工的习惯,但靠在露台看着别人吞云吐雾,他也忍不住期盼,也给他一支烟的时间就好。
不过很快他就不得不应调遣,出现在二楼陌生的办公室外,一堆衣服连带衣架被扔了一地,一直蔓延到办公室内部。
好一个有脾气的大爷。
玄司尘看了片刻,还是伸手将衣服一件一件捡起来。
这个姿势很难受,不是说弯腰本身,而是弯腰带给他引颈待戮的联想。
他苍白的指尖顿了顿,现在拒绝这个工作还来得及……
绝不。玄司尘继续将衣架拾起,这条路不走下去,谁知道会得到什么?但因此而退避一隅,这绝不是那个从玄家弃子杀出来的玄光潋,会做的事。
越险峻的路,越有利可图。
这些人各怀鬼胎,想将他当为棋子驱策,却不知虎狼任性脱缰,从来不是被豢养的家猫,这是玄家教给他的,他不会忘。
玄司尘站在台阶上,将一楼办公场所一览无余,他必须时刻这样提醒自己,旧世界的风涛已经平息。
呼出一口气,他继续将衣架捡起。
“我知道您是为我考虑,但这件事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既然是您配合我工作,我希望还是尽量按我的意思来。”办公室内传出一个冷漠的声音,黑山寒松般的气势,不允许有任何的违逆。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道:“辛兆池,你是真油盐不进,我不干涉你,你以为艺人的路好走?”
几声遭乱的动静,像是什么人慌不择路。
那冰冷的声音居高临下,带着虚伪的关切:“您该休息一下了,有些事我来办。”
玄司尘陷在那熟悉的声音里,那平日不胜其烦的闷葫芦,从没有给他这样锋利的陌生感。
里面的谈判崩坏,一个陌生男人快步甩门而出,不知门口的玄司尘怎么惹了他的眼,他专门停下恨恨打量了一番,冷冷留下一声轻蔑的嗤笑,像是看透了所谓真相。
一双磨面皮鞋紧跟着,准备关门落锁,却不可避免地与门口的大活人打照面,冷漠顿时转为不知所措的错愕。
“玄……玄光潋?你在这里做什么?”像是被撞破了秘密,那压迫的气势急转直下。
玄司尘抬起头,台阶上的辛兆池震惊地看着他。
他二人说不上谁更难堪。
辛兆池先反应过来,他皱眉看着玄司尘手里的衣服。
“谁让你做这个的?”
他将衣服抢过来,不容分说拉着玄司尘进办公室。
玄司尘有些抗拒,他没有立刻挣脱,像是忍耐:“连我的事你也要管?”
辛兆池的情绪不太对劲,他格外沉闷。
他不理会玄司尘蓄势待发的薄怒,只自顾自将玄司尘的袖子揭开,露出几痕青紫。这正是面试考核时,和那群人交手留下来的。
虽然玄司尘没有吃亏,但在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挡格的打痕。
这样掀开,在那白玉般的皮肤上显得斑驳累累,令人揪心。
辛兆池黑瞳不悦:“你自己看到了吗?”
玄司尘甚至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不喜欢被人这样直直盯着看,就要将袖子放下来。
“有什么打紧的?”他淡然的神色警告对方,少多管闲事。
下午的辛兆池好像格外不平静:“打紧!”
他抓住玄司尘另一只不老实的手,将人逼到办公室的沙发上。玄司尘甚至来不及反映,就被讲究的黑色西装挡住视线。
背光下的辛兆池,如山倾玉颓,压迫感像看不到顶峰的山峦。
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太容易做些什么了。即便知道辛兆池不会出格,玄司尘还是没由来地一慌。
紧接着一双手按住他的肩,像是让他放松。
“里面呢?”辛兆池的视线直直顺着玄司尘的脖颈看下去,被高系的领口截断。
玄司尘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衣服下的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这样的伤痕。
这在所难免,打架又不是只有胳膊受到冲击。
但玄司尘一点也不想实话实说:“你还想把里面也摸一遍?”
薄脸皮的辛兆池若是往日,定然红着耳根,甩开远远的,生怕和他沾上关系。
谁知这次辛兆池沉着黑眸,面如平湖,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反而将人从头扫到脚,像是在说:“对啊,我就是想。”颇有破罐破摔自暴自弃的意味。
玄司尘心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良心已经束缚不了他了。
辛兆池一言不发,看了他半晌,默默转身去翻找什么东西。
果真异乎寻常的古怪,看起来反贼真的遇到了什么事,玄司尘知道和甩门的男人有关,可这次,他突然不想乱打听了。
他警惕着那不可预判的背影:“做什么?”
辛兆池转过身,拿着一瓶红花油:“擦点药。”
盖子一打开,玄司尘退避三舍,有如洪水猛兽:“拿开,朕不喜欢这个味。”
辛兆池这次不依他,抓住他的手臂,垂眸将红花油倒在掌心:“你喜欢什么啊?你什么都不喜欢。”
玄司尘看着他将掌心的药揉在自己的胳膊上,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几次想要甩开,最终还是按捺下来。万一碰倒药瓶,沾了一身红花油味就得不偿失了。玄司尘自我安慰,难得反贼赶着伺候。
但他若不说些什么,倒显得他堂堂九五之尊,受人拿捏。他冷哼:“辛随,你长胆了,朕你也敢轻薄?”
辛兆池早知他浑身上下数嘴最硬,毫不客气反问:“是不是你身边从来没有这么亲近的人?”针针扎心,直击要害。
“玄光潋,你什么都抵触,难怪孤家寡人。”
从来运筹帷幄的玄司尘:!?
他是不是嘲讽朕没有朋友?混账!朕那是顾全大局!一国之君与人私情往来,成何体统!
任他如何不显山不露水,也被气得宕机了半晌。
落魄皇帝被狗欺!南村野狗欺朕伤无力!
辛兆池见他要发作,眼疾手快将他按下:“坐好。”
淡淡古龙香猛地靠近,打断他导火索的燃爆。还没想好如何反击,辛兆池整个人就罩住了他半个身。
对方涂红花油的时候格外细心,坐在沙发上的玄司尘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背光蒙着白色的绒光。
借位就像他将头靠在了玄司尘的肩上。
玄司尘的千言万语被堵下,只能僵硬掀开辛兆池的肩:“离朕远点。”
辛兆池停下手里的活,定定看着他,像是不确定玄司尘是不是再玩老一套。
玄司尘不甘心,但还是收了花招:“朕不舒服。”
辛兆池退了几分。手心握着玄司尘的小臂,那养尊处优的皮肤,和他宽厚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久久,二人的尴尬互动似要落下帷幕,玄司尘正要松一口气,沉寂多时的辛兆池突然道:“宋覃之他们找你做什么?”
玄司尘敏锐地捕捉,这个问题,辛兆池超乎寻常地在意。
这才是反贼自始至终想知道的东西。
怕朕和他们同流合污,对他不利吗?
他冷冷抽回手:“这是朕的事。”
辛兆池像是听不出玄司尘的警告:“离他们远点。”
半命令式的语气,显示着对方有多么急切,积郁的情绪在这一刻,被一通点燃。
朕的忍让,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进犯的理由!
玄司尘烦躁地扯过辛兆池的领口,松墨和古龙撞在一起,彼此都能闻到对方的气息:“辛随,朕警告你一次,不要把你的爪子伸到朕身上来。朕不是你那小恩小惠能收买的。”
糖衣都是为了欺骗没有判断力的人而存在的,当所有人都固守本心,便也不会有糖衣存在。
同样,打上不老实的狗爪几次,就不敢上下其手了。
辛兆池被扯前倾,他扶住自己的领子,不可避免与玄司尘的手接触。
像是被提着项圈的大型犬,教训起来乖顺了不少。
不明面上挑衅,却还是不怎么老实:“我单独给你,不是小恩小惠。”
玄司尘眉头压下来,连油腔滑调都学会了,新工作同化能力很强啊。接二连三地试探,让他龙颜盛意濒临绝点。
但对方确实没再越界,只是皮实耐训的样子,让他毫不怀疑再犯只是时间问题。
“嘶。”
玄司尘瓷面一皱,被按疼了伤,恼羞成怒地拍开辛兆池探入袖口的手。
不欲继续纠缠,玄司尘推开对方总想贴上来的身躯,冷冷提上自己的外套,扬长而去。
颇有利用完就拍拍屁股走人的无情意味。
·
上班第一天,玄司尘没有多少工作,但辛兆池不一样,今天是他第一天上岗,整个部门上下对其格外重视,安排了不少同事和他一起直播试水。
说白了就是蹭热度拉人气,素人初出茅庐需要话题度,如果有同行拉一把,势如破竹容易得多。
作为新人助理的玄司尘本应该留下来,但他身兼数职颇得总监重视,还有点脾气,他说要下班,没人强留。
况试水现场有不少同事的助理也在,照顾辛兆池这个木头人完全顾得来。
玄司尘搭车回公寓,晚高峰时间段,车流从高架桥堵到隧道口,无人出租车一快一慢,路过并无明显区别的璀璨高楼。
玄司尘自己也在想,有什么见不得那反贼的?
被造反的人是他,为什么真正忌惮的人也是他,为什么明明木讷如鹌鹑的反贼,反而可以明目张胆地靠近?
他平生学会的最深刻的道理,就是永远不要陷入被动。
他确实心神坚定,从不动摇摆脱辛兆池的目标,可无所顾忌的反贼却总将自己拉向一个不可预测的方向。
带给他纠结,喂给他糖衣。
而接受糖衣的下场,辛兆池也早就展示给他看了。
宋覃之的经纪人说对了一半,辛兆池其实有人际关系的压力,不过所有给他压力的反对力量,最终都化为了他自己的武装。
又野又莽的土狗小孩,凭什么拥有十万大军,凭什么军师门客尽数归附,凭什么接二连三的间谍被策反,凭什么剿灭的叛贼死前高呼“辛将军万岁”。
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这是他玄光潋侧卧龙榻上,最惊寒的噩梦。
辛兆池有一种魔力,让人变得温顺的魔力,这是那经纪人口中的“驯服”。
玄司尘手心的汗又烧又凉,他张开掌心让晚风带走闷湿的黏腻。
不算太晚,他还能意识到,更何况辛兆池也有棋差一着的时候,下午那个败兴而归的男人不正是他失败的证据。
而辛兆池到他这里同样也会失败。
玄司尘把玩手里的铭牌,无意义划过终端程序自动推送的短视频。
聒噪的背景音驱散了车内的凝固。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骨传导传出。
“感谢抬爱。”
玄司尘切换投影的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