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汀言明白,母后对父皇的重要,也明白自己是被爱屋及乌的那一个。
但从皇后肚子里出生的自己,难道出生就是原罪吗?
“老二,你钻牛角尖也该明白,难道孤的本事,不足以当太子吗?”谢汀言冷笑一声,“是谁在高看自己?是谁当初利用自己的身世拉拢群臣?”
他向前一步,将谢丰涟彻底甩在身后,“就因为我孤是嫡长子,所以你就可以刺杀孤,给孤暗中下毒吗?”
谢丰涟看着谢汀言走入上书房的背影,他扬天大笑,“可笑!可笑!”
刘公公立刻叫人将荣王带走,屋内的庆顺帝听到谢丰涟的动静,面色阴沉。
手中是得胜的军报,面前是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他的心情复杂。
“父皇,儿臣无事。”谢汀言行了个礼,老二的那些话,这些年来他听得太多了。
庆顺帝缓缓靠背,看向谢汀言,“你是朕与涟漪费尽心思培养的皇子,若论太子,你向来绰绰有余。你这个几个弟兄,有蠢笨的,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
谢汀言没继续说话,他只是突然觉得,父皇似乎老了,就连背都佝偻了不少。
庆顺帝知道他的本事,“朕说过,朕会是你登位路上最大的助力。将来你接位后,朕希望你心中事事以国、以民、以自己为重。”
谢汀言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番话,“父皇……”
“汀言,就像当初你和我说的,你母后希望你能够幸福。”
庆顺帝说完做了个摆手的动作,意思让谢汀言可以走了,他缓缓的退出宫门。
这偌大的紫禁城,当真是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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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晔今日修缮石头城,路面上殿上了一层薄雪,既没有上京的瑞雪祥期,也无江南的金陵照雪。
老农皱着眉,“这雪一下,恐怕连鸡都得冻死好几只。”
虞晔打马路过,身上披着厚绒甲,“该死的天气,这雪一来,西北就跟冰窟窿似的。”
民工紧锣密鼓地运送材料,下面的官兵正在加强修缮,虞晔翻身下马,也加入了运送的队伍。
旁人见到他,也只是颔首点个招呼,谁人都知道虞副将没有官架子。
忙活了一上午,太阳出来了,虞晔让人拉了粥棚,个个都是掺了玉米的黏糊粥,吃了顶饱,还配上了些咸菜。
虞晔正在吃饭呢,就瞧见一个黑黢黢浑身是灰的人,他仔细一瞧,“于初钦,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嘴里憋着笑,旁边的人都仔细瞧着,这到底是谁啊?
于初钦在前头帮忙,谁知一下子落草木坑里了,从里到外,连说话都出草木灰,“副将,我得去洗洗。”
他一边说话草木灰一边扑出来,旁边的人笑成一团,虞晔憋笑被呛着了,这口粥又烫得慌,他耳朵都给烫红了,“去去去,你快去洗。”
少说石头城的防御又干了好几日,今日这才走到完工。
鞑靼冬日比他们更不好过,也是最爱骚扰边境的时候,但今年他们应当没这个胆子了。
虞晔回营的时候问了一嘴汪春,“汪大哥,那瓦尔扎登如何了?”这几日他忙着石头城的事情,连军报都没过眼几封。
汪春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知道你惦记着,京中来消息,瓦尔扎登被关了起来,鞑靼那边想拿乔,陛下直接不理会。”
虞晔一听,“都死到临头了,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汪春也跟着笑,闻言他还说,“对了,我听人说荣王殿下不知怎的,也被关了禁闭。”
荣王?谢丰涟被关禁闭了?虞晔脑子一转就知道,这不是太子的手笔,就是陛下的意思。
他探听完消息回到自己的营帐,抽出书笺,想了一肚子话留给太子,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马上腊月了,他们应当快要回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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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汀言出宫第二日就得到了消息,父皇下令责让老二关禁闭。
他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倒是久违的去了寺庙中。
这寺庙在山上,属于皇家香火,谢汀言给母后点了三炷香,又向佛祖乞求天下太平。
顺全扶着他从蒲团上站起来,“殿下,慧迟主持已经在后院了。”
谢汀言点点头,穿过连廊,就瞧见一慈眉善目的主持冲自己微笑,“许久不见了,太子殿下。”
谢汀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他与慧迟约莫三四年才得以见一次面,慧迟看向他,“听闻陛下年初大婚,特意备下手串,殿下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他的手掌一翻,一串菩提子手串落在掌心。
这菩提子温润,谢汀言自当收下这新婚贺礼,“多谢主持,您今日是在特意等孤?”
慧迟笑了笑,“往日殿下心中烦闷,约莫是要来寒寺的。贫僧虽不出世,但也有所耳闻上京近日的事情。”
两个人对手执棋,谢汀言落下一子,“主持,孤自诩问心无愧,但却叫孤见识他人苦恶,孤不明白。”
老二那日的话,到底还是影响到了自己。
是不是因为他是母后的孩子,所以他一生下来就注定超过了其他皇子呢?
慧迟跟棋,“殿下,凡所有相,皆属虚妄,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这世间太多既定的规则,可规则是人定下的,而人心才是最难揣测的。”
束缚,最终束的是自己,修行路上,福祸相依,若是无,那便是无缘。若是有,那便佛祖锤炼。”
谢汀言难得听到慧迟说了这么多话,他笑了笑,“看来终究是孤的修行不够……”
一声长叹,让谢汀言察觉到了冬日的萧索。
傍晚时分,寺庙屋檐上印着落日余晖的金光,谢汀言起身告别,慧迟恭送他,“殿下,一切有为法。”
“多谢慧迟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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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西北军是不是要回来了?”明月茶庄里,茶客换了一茬又一茬,但问的问题都在西北军身上。
一个黑衣男子说,“估摸着是了吧,我媳妇儿在王府里做工,听说老王爷这几日往宫里跑得勤快呢。”
另一个年轻些的说,“听说这次咱们那位侯爷,又在前线立了功。如今头上那位,岂不是如虎添翼?”
“那肯定,这其他人都给摁下去了,咱们这位陛下的意思也很明显嘛。”
小二一脸菜色,“大爷们行行好,这可不是咱们能置喙的。”
虞晔等人已经到了直隶境内,于初钦还和于子伯见到了一面,距离上京也就两三日的时间了。
还有十天便是除夕,回京那日恰好小年,还没等到上京,吕怀忠就说了,“小年接风宴,你可一定要去。”
虞晔灌了一口酒,“到时候再说吧,万一殿下和我有约。”
吕怀忠揍了他一拳,“那是陛下准备的宴席,你猜汀言去不去。”
虞晔揉着发痛的地方,“嗷嗷嗷,我知道了。”
他又打马跑到前面去了,这来时的路和回家的路,总归是不同的,就连逍遥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从直隶入京的路上,队伍规矩也更严格些了,听说皇上给谢钧升了职,特意派遣谢钧与太子一同迎军。
这两三日虞晔归心似箭,他恨不得独自回京,但吕怀忠盯着他紧得很,虞晔这才老老实实的。
徐奎元等人也同样,这些个上京子弟出来的,夏天的时候跟着虞晔离开上京,冬天才回来,还打了几场仗,死了不少人。
军抚是发下去了,可是命是回不来的。
以前人们听到西山军营,都说他们是少爷兵,西北一役之后,便无人敢这般评价了。
吕怀忠是皇上特意下令回来的,否则他自己更想戍边,是董志和汪春留下,给他的换来的机会。
他对虞晔道:“我和边疆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这一次回来,开了春我便请旨回到西北。”
虞晔眉头微微发皱,他担忧老吕的身体状况,“董大哥和汪大哥,如今镇守西北,应当暂时无忧。”
吕怀忠笑了笑,“是无忧,但老夫这颗心放不下,有太多人死在那地方了。”
他的眼神变得深沉,虞晔想到了吕震、云清,就连吴国公也是当年在战场上落下了病根。
当年与虞晔一同参军的,能活下的十之有二,当他们从活生生的人变成讣告上的姓名,这是一种折磨。
“我和嫂子还有谢钧商量了一下,打算在上京给云大哥立一座衣冠冢。”
云清的尸骨被收容时,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就在疏勒,他们将云清厚葬,如今在上京立衣冠冢也算合乎规矩。
吕怀忠点点头,“这是好事,要叫上京的人也记得,云清是英雄。”
说完,吕怀忠看向他,“你二十封侯,将来必有大好前程,若是要留在上京,那就好好干,成为汀言的左膀右臂。”
虞晔愣了愣,“但我依然可以来到西北,继续从军。”
吕怀忠笑了笑,“这纵然是好的,但虞晔,你不是孤身一人,你代表的是太子,你背后还有你娘亲,最重要的是,太子尚未登基,你就还是先老老实实待在上京吧。”
虞晔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想了想,“但我还是会落到西北去。”
吕怀忠斜眼瞧他,“那你就舍得远走西北,留汀言一个人?”
虞晔笑了笑,“太子殿下壮志凌云,可我虞晔也不差,为志向、为情关,这天下之人莫过于心,心在,就情意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那老夫拭目以待了。”吕怀忠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他最怕身后青黄不接,但虞晔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身旁有士兵悄言,“快到上京了。”
虞晔打眼望去,是啊,翻过这座山,就到了上京的地界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其实马上就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