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虞晔刚参军的那时候，大部队原本走陕甘入西北，但是为了沿途收拢粮草，特意绕路走了河南。

当时河南开仓捐粮，有一带头人便是坐在轮椅上，虞晔和他点头之交，也就相忘于江湖。

如今见到卢庆林的模样，他这才与当初那人对应上。

“说笑，我从来不会说笑，你府中扣押了倭寇，也不怕你的合作方与你翻脸？”虞晔自顾自的坐下，他打量着卢庆林的那双腿。

被人盯着残疾处，卢庆林稍微漏出了一瞬的不自在和恨意，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定西候在说什么，卢某当真不知。若是要说我那处山庄，卢某也是有难言之隐”，他掀起裤脚，那双小腿上的肌肉已经萎缩，看起来十分畸形。

“卢某这腿走遍大江南北，无人能治。父亲怜惜我，为我寻来海外神医，不过和倭寇无关呐。”

卢庆林笑得清风如徐，虞晔却发现他是笑里藏刀。

“听说卢大公子的腿，是被卢宰相打断的？你说说卢宰相，一边心疼孩子，怎么对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还有你弟弟，怎的当初还在江南寻花问柳了两年。”

虞晔的语气仿佛真的在为卢庆林打抱不平，卢庆林眼中的阴鸷快要藏不住了，但他表情没有变，“父亲待我已经很好，小弟不过是顽皮，卢某这些年来已经知足了。”

虞晔不想和卢庆林绕圈子，“我们如今讨论这个有用吗？你会放我进卢家，不如说说你想要什么？”

卢庆林没有回答，反而问虞晔，“定西候知道卢某的腿，到底是怎么伤的吗？”

虞晔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卢庆林随手扯了片叶子，嗤笑了一声，“落叶尚有人关怀，卢某却没有。”

他故意挑衅的看着对方，“卢某的腿，是七年前所伤。”

虞晔立刻反应过来，七年前，那岂不是吕震战死之时，他陡然抬头看着卢庆林，对方眼神的挑衅，让他冒出怒火。

卢庆林仿佛没看见似的，“七年前，我在翰林院做了几年的编修，陛下指我去山东当巡抚，结果我患了病，也就回乡了。”

“可我根本没在南阳，我跟着吕震去了西北，父亲说黑河城有宝藏。我带人苦寻，却出现了意外，这双腿也就这么废了。等我回来之后，我这才知道，吕将军竟然战死沙场。”

他自嘲的笑了笑，“恐怕我和吕将军都是苦命人。”

虞晔突然站起身来，“行了，演够了吗？卢庆林。”

卢庆林脸色大变，虞晔朝着他迈步走来，“你这双残废的腿，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你能反抗吗？”

卢庆林笑了笑，“定西候会杀我吗？不是还要从我口中，咬出更多的信息吗？”

虞晔阴森的哼了两声，“本侯发现没那个必要，反正你在卢筠始心中，肯定没有卢亭然重要，纵然杀了你，又奈何？”

被说中真相，卢庆林瞬间暴跳如雷，“定西候未免太过放肆！”

虞晔动作快如闪电扣住他的脖子，“让我来说说，你当初腿断恐怕不是意外吧？”

卢庆林失去氧气，他瞳孔微缩，听到虞晔继续说着，“你带着倭寇人前去寻宝藏，却被吕震发现了你叛国之举。”

他宛如修罗般俯视着卢庆林，“是不是吕震，打断了你的腿？可你竟然回来了，而吕震却被你设计给害了。”

虞晔手上的力度加大，掐得卢庆林开始不断挣扎，“我如今就这样结束了你，也算为民除害了。”

卢庆林的神色终于慌乱，他大力拍着虞晔的手臂，一幅还有话要说的模样。

虞晔在他窒息的最后一刻，终于松开了力气。

大量的空气灌入卢庆林的肺部，他开始止不住的咳嗽，虞晔看着狼狈的他，“现在，能把倭寇交出来了吗？”

卢庆林强行收拾好自己，是他低估了虞晔的疯。

“定西候想要的，卢某不是给不出来，否则当初也不会毒死他们了。”他开始拉拢，“卢某从未想过叛国，倭寇这种东西，怎能觊觎大庆呢。”

虞晔神色没变，只听卢庆林接着说，“只是，卢某虽然没有。但是我父亲和弟弟，那就说不准了。”

他捂着嘴止住咳嗽，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种诡异、满足的笑容，“卢某觉得，他们应该做了。”

虞晔明白了，卢庆林是打算推给他爹，果然是不受宠的老大。

“哦？听卢大公子这话，不如先让本侯看看你的诚意？”如今虞晔掌握着主动权，卢庆林思索片刻之后，“定西候请跟我来。”

虞晔跟着卢庆林来到一处隐秘的洞穴内，这一进去里面别有洞天。

他紧紧跟在卢庆林身后，“卢家这府宅还真是变化多端，岂不是能藏匿不少好玩意儿。”

卢庆林又恢复了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定西候说笑了，卢府在这里藏什么。”

虞晔轻飘飘的说，“私兵啊，卢筠始会没养私兵？还有那些金莲教的杂碎，不是也可以躲吗？”

卢庆林的身形顿了一顿，没有再说话，

走过狭长的隧道，就到了一处类似牢狱一样的地方。有个短打仆从立刻站起来，“大公子，您怎的亲自来了？”

仆从打量着虞晔，心里掂量着这是谁。

卢庆林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我与贵客有要事。”

那人有些为难，“大公子，之前老爷来信吩咐说，这几个人谁都不让见，这……”

卢庆林笑容和煦，“父亲如今不在，这座宅子恐怕还是得听一听我的。”

那人瞬间脸色惨白，他下跪求饶，“大公子是小的说错话了，还请大公子责罚。”

卢庆林径直越过他，那人赶紧跑出去了。

虞晔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主仆二人，“难怪你要推到你爹身上，竟然连这些都要越过你来管。”

卢庆林装作听不懂，“定西候既然到了，有什么就问吧，这几个是我特意留下来会说汉话的。”

虞晔瞧着卢庆林，佛面蛇心，还挺有意思。

栅栏中关押着一个人，他身上的衣物有些破旧，脸上还有伤，但是面料不非，看来是头目级别的。

“你们一行人是何时来的大庆？”

那倭寇被折磨多时，早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去年腊月，从福建入港，直奔山东、河南。”

还挺有本事的，虞晔心里想着，“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我们是想联合宰相卢筠始，在万寿节窃取上京布防图。”那人眼窝都被砸肿了，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

卢庆林开口，“山本大人，你还应该说说，是谁叫你来的南阳？”

山本口吐一口污血，这两人视而不见，山本嗫嚅着说，“是卢宰相，他骗了我们，他让我们前来南阳，其实是想杀了我们。”

卢庆林笑了笑，“弹丸之地，你们的野心太多了。”

山本啐了一口，“你的腿伤，如果不是我们提供奇药，你以为保得住一双腿吗？”他笑了笑，“怎么，没有解药的日子，是不是更难熬啊。”

虞晔早就注意到卢庆林面色白得不似常人，看来果真是中了毒。

他打断两人的对话，“诶，七年前你们前往西北作甚？”

那山本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你有资格提问吗？”虞晔挑眉看着他。

山本犹豫了许久，他塔头去看卢庆林，卢庆林皱着眉居然没有阻止自己。

山本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商会偶然得到一张藏宝图，说是在大庆西北的疏勒城下，埋藏着巨大的宝藏。将军便让我们前来查探，顺便拉拢了卢筠始。”

“那卢庆林的腿怎么伤的？你如实回答我.”

卢庆林瞬间反应极大，“虞晔你！”

“我什么？你把我放进来，你根本没想瞒我吧卢庆林，你想借我的手杀了你父亲，那你也该为当年害了吕震而偿命。”

虞晔说完，卢庆林冷静下来，他过了好久才说，“我的这条命，随定西候拿去。”

那山本对卢庆林确实有恨意，而结果也正如虞晔猜测的那样，卢庆林和倭寇搅在一起，被吕震发现了，吕震便打断了他的腿。

虞晔皱着眉，就这么简单？

那山本说完似乎十分疲惫，虞晔抽出自己的长剑，“卢大公子，我不介意替你了结一个倭人。”

山本瞬间挣扎起来，“卢庆林！你爹说了要保我的！你敢！”

虞晔一脚踩上他的脸，“和他敢不敢没什么关系，你得问我。”

话音刚落，山本脑袋落地，卢庆林只是紧紧的盯着，竟然真的没有阻拦虞晔。

虞晔靠在墙边，“卢庆林，吕震是怎么打断你的腿的？”

卢庆林瞳孔颤抖着，似乎十分不堪，虞晔又问，“你害死了吕震，可曾有过半点后悔？”

卢庆林依然没有再回答，等到虞晔要走的时候，卢庆林很好奇，“定西候不杀了卢某吗？”

虞晔看了他一眼，“你还有话没告诉我，下次，我就会亲自杀了你。”

卢庆林心想不用下次，自己身上这毒没了倭寇的解药，撑不了几日了，他告诉虞晔，“我爹快要来了，不妨我什么都告诉定西候，定西候帮我摆平我爹？”

虞晔没有答应他，“再说吧。你们一个个都要我杀卢筠始，未免太高看我了。”

能轻易说出来的秘密，那就不是秘密了。

-

等回到营地时，虞晔这才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等他，他露出舒畅的笑容，“这么担心我死啊，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

谢汀言长舒一口气，等虞晔和众人交代完毕，两人才默默对视了一眼。

“钦差大人，我有事禀告。”虞晔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谢汀言让他快说。

等虞晔说出卢庆林当初竟然带倭寇前往西北时，谢汀言脸色沉黑，“他那双腿断得好，竟然真的是舅舅打断的。”

虞晔听谢汀言的语气，似乎并不意外，谢汀言叹了口气，“卢庆林与我舅舅曾是旧识，或许舅舅都很讶异，旧友竟然会与倭寇有染。”

什么？卢庆林竟然与吕震是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