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东宫院子里种着的梅花,在雪中簌簌地开着。
顺全给书桌上再添了一盏灯,关切的开口,“殿下,早点休息吧,明儿还要去点盐运呢。”
谢汀言一脸倦意,但他还要看奏疏,如今自己掌管刑部,许多事情都必须亲自过问。
前两日,两江总督把今年的盐收运到上京,父皇让他得空去点一点。
晃了晃书折,“看完手里的,孤就去睡。”
这道奏疏有些奇怪,是直隶上的折子,一般犯人被判了死刑,是要层层评定的,这犯人如今在上京的牢狱里。
但直隶的人上奏称,这人经查证并无犯罪证据。
谢汀言以往也碰见这种情况,大多是犯人家里找人行方便,想把人给捞出来。
他揉了揉眉头,打算明天让人去直隶查查。
谢汀言呷了口清茶,缓解了疲惫感,他吩咐顺全,“这几日得空,让褚疏一来见孤。”
“是,殿下。”顺全轻声告退。
要休息的时候,谢汀言挥了挥手,让影一从房顶上下来,去和顺全守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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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君婚事自当是国家大事,没几天,整个上京都知道了太子与皇上新封的定西候即将成亲一事。
寻常百姓虽没见过太子,但虞晔还是见过的。
“我娘有次给虞府送菜,从北门见过定西候,据说那叫一个盘条亮顺。”
“太子殿下去年出宫祈福,见过的人都呆愣了,老头子我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
“诶不是,太子不是傻子吗,你们怎么没反应啊?”
“傻子怎么了?那可是太子,虽然不知道傻子能不能继续当太子。”
茶楼上等厢房内,一衣着华丽的男子,蓦地将茶杯狠狠放下。
他眼神狠辣,似是毒蝎,“太子如今出尽了风头啊。”
旁边的随从笑着恭维,“太子选择下嫁,恐怕储君之位难以保全啊。”
男子神色不愉,“谢汀言他何时怕这些?你看他傻了这些年头,父皇可有换他的念头?”
他眼神一转,“吩咐下去,太子即将大婚,让内务府多挑些人给东宫使唤。”
男子起身,他摇着扇缓步下楼了,“可别说我这个做弟弟的,苛待了哥哥。”
虞晔与吴笙坐在茶楼角落,听到那些茶客对自己的婚事议论纷纷,感觉自己头有两个大。
本来今日吴笙休沐,就约上他出城打猎。
但恰逢年关,城门严查。他二人不想排队,又不想行方便,干脆寻了个茶楼聊天解闷。
说书的刚在讲三国,下一瞬就开始讨论这桩婚事了,虞晔一脸菜色,看得吴笙哈哈大笑。
“你说说你小子什么运气,这一回来当上皇亲了,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吴笙夹着菜,给他推了杯酒,自顾自喝了。
虞晔眉头皱的能夹死只蚊子,“你是不是想死,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那怎么办?皇上金口玉言,更何况是太子看上了你,皇上这两年巴不得太子要点什么,要人也是要嘛。”
吴笙突然凑近悄悄说,“要不,你逃婚?”
结果直接挨了虞晔一脑袋瓜,“违抗圣旨,你想害死我啊?”
吴笙似乎发现了什么,“诶,你看那个是不是晋王啊?”
吴笙的话甫落,虞晔循声看去,从茶楼的那一头刚好下来一人,正是晋王谢沚淮。
排行老七,年纪只比太子小一岁,母亲是当今皇后,从庶子活生生爬成了嫡子。加上身有建树,被封为晋王。
太子谢汀言虽是嫡长子,不过序齿排行第三。
老大安王之前领兵西南,老二荣王掌管工部,老六因母妃关系,尚未被封王。
而老四和老五,则是序齿后夭折了。
“你说晋王怎么会在这啊?”
吴笙磕了口瓜子儿,“他不是在户部挂名吗?最近年底查账,户部不得忙死啊。”
虞晔一想他老子几天没回来了,估摸着户部确实很忙,“他们这些皇子,挂个名头,还能亲力亲为啊?”
吴笙见他一脸不懂的样子,“你不知道,晋王是几位皇子里最小的,他可是铆足劲儿,我爹说这小子想争储,所以在圣上面前蹦的欢呢。”
虞晔觉得上京的水太深了,这是他听到的第三个想争储的皇子,“那皇上同意吗?”
吴笙敬了他一杯酒,“以前说不定,但太子要是真好不起来,那就说不准了,毕竟他母妃是皇后。”
虞晔难免有些福祸相依,毕竟自己如今和太子算是绑在一起了,他突然想到那天太子的睡颜了,面色惨白。
正想着,一辆马车从街道经过,车帘吹起,看到座中的人正是谢汀言。
吴笙一拍脑门,“哦,想起来难怪晋王闲着,盐运让皇上交给太子查了。听说两江盐运使送来的量有差错,好像足足差了五十万两银子,层层官员都得盘问。”
盐运是国家大事,一般两江的盐商拿到官府的盐引,才能够贩卖盐巴。
钱粮都是上交官府,各县官府交给知府,再一层层给总督,再交到上京来,但现在钱出现纰漏,中间可牵扯的就太多了。
看来这个春节,太子是没办法停歇了。
虞晔问吴笙,“你说太子情感缺失,那他办理事宜,受影响吗?”
吴笙仿佛一个尽职的百晓生,“反正我在大理寺任职这半年以来,和刑部打了不少交道。”
他又喝了口茶,“太子可能在其他官位上欠妥,但在刑部却万分合适。一颗冷血心,不受任何人干扰,忠诚的是自己与皇上。”
吴笙看了一圈周遭没有他人,才继续开口,“这不今年六月的时候,礼亲王的世子和太师的孙子打起来了,这俩小混世魔王谁敢去管啊。”
世子爷把徐太师家中的一个仆从打死了,京知府谁都不敢得罪。事情闹大,皇上让太子去管。
吴笙给虞晔买了个关子,“太子一到,就让刑部的人把世子给拿下了,说带回去严格审查。”
那架势,不仅把世子吓着了,还把徐太师也愣住了,没想到太子如今真能这么不通人情。
最后太子判世子要蹲牢狱半年,罚俸两年,把礼亲王吓得吱哇乱叫。
这是礼亲王的独苗孙子,立马到皇上那里去闹,最后是皇上劝了太子,这才让关了半年的禁闭,加上一万两银子充公。
吴笙感慨,“还给死的那个仆从家里,赔了五百两,那家里人高兴的,压根没看出了死了个孩子。”
虞晔听到最后一句,感觉喉咙一紧。
寻常人家能用一条人命换来五百两银子,对他们而言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五百两,或许只是礼亲王世子的一点零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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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汀言被政务缠身,脸色更为严肃,颇有些一板一眼,也让下面的人坚信,太子这病好不了了。
刑部尚书,还记得小太子以前笑嘻嘻的模样。
啊,真是一去不复返啊。
谢汀言没管下面的人,两江盐运差的这五十万两,盐商很有可能拿去孝敬知府。
若是问知府,知府会说看下面人辛苦,便想多加赏赐,说是不小心为之。
又或许,这五十万两,被拿去做了其他勾当……
皇上派了钦差下去查,谢汀言趁机塞了两个自己的人,可其他人谁又不是多方牵扯呢?
这头顺全来报,说褚疏一到了。
谢汀言屏退旁人,褚疏一行了个礼,他是寒门学子,有幸得到太子赏识。
原本在翰林院任职,结果党派相争,他处处受排挤,最后是太子将他捞出来,放到了直隶做了个参军,还把家中老母接来享福。
从那天起,褚疏一就决定誓死效忠太子。
“下官参见太子,太子近来可好?”
谢汀言放下朱批,揉了揉眉,对褚疏一他是信任的,“起来吧,没外人就不必拘礼。”
让顺全给上了茶,“最近查得如何了?”
褚疏一立刻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回答谢汀言的问题。
“我一同门在疏勒城任职,我给他去信,说我有个远房亲戚叫王明,几年前去黑河城做粮食生意,让他帮忙打听打听。
褚疏一交出那封回信,“信中回答,他从未听过黑河城有叫王明的粮商。这说明,当年那个随军的粮商压根不叫王明。”
褚疏一又问那同僚,可有什么京里去的生意人?
“他说从京里去的,最近也只有几家布料老板,说是姓孙。”
褚疏一的话让谢汀言皱了眉,三年前,吕震壮烈牺牲且丢了两座城的消息,传回京城,举国震惊。
军报来奏,吕震困守黑河城,被鞑靼人切断了水源与粮路,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最终带着一城战士壮烈牺牲,导致黑河、库水两城被鞑靼抢占,幸好之后吕怀忠将军再夺回来。
当年事情怪就怪在,从京城运输粮草的队伍,早早就到了黑河城内,奏报上也写明了这一点
粮草足足几十万石,就算吕震被困黑河城,也能够支撑起城中至少半年。
可仅仅不到两个月,城中却弹尽粮绝,最终无奈被敌军破城。
那么多粮草,究竟去哪了?
在黑河城内一夕消失,谢汀言不由得多想,他让下面的人去查。
先从粮商查起,随军的粮商自称来自四川,名叫王明,家里世代做粮食买卖的。可“王明”的名字,在一个县里就说不定有上十个。
最后谢汀言派人去四川一查,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发现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十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那粮商不是王明,他又是谁?对方进城的目的是要丢失黑河城?
更令人可疑的是,他在黑河城并不叫王明,知道的人,却又都死在了当年的战场上。
眼前似乎一片迷雾,也难怪褚疏一说,这事情太古怪了。
真正让谢汀言大惊地是,就在他查到王明身份存疑的第二天,他便遭遇了那场大火。
“褚疏一,你与疏勒那头暂时不必联系,你先查查直隶的这件事情。”
谢汀言打算派自己人亲自与黑河城走一趟,把死刑的那个案子,让褚疏一去暗中查查。
褚疏一走后,谢汀言不由思索当年的事情,老大、老二、老七在他失神期间都有动作。
但他去查了“王明”随军的过程与牵扯到的官员,和这三人没有关系。
顺全推开房门,带来了几缕冷空气,低头道:“太子殿下,晋王殿下称有事禀报。”
谢汀言眼神一凛,不由冷笑,这老七,还真是沉不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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