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娘竟然没有争论,她似乎在逃避。
虞晔笑了笑,“难得,你倒是今日不疼卢桂宝了。”他蹲下来与芳娘平视,“你抛弃儿子,转头去做金莲教的女使,这就是你对儿子的爱?”
芳娘被激到,立刻睁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虞晔,“你懂什么?”
“我的确不懂,因为我知道一个母亲不会随意抛弃自己的孩子,可是你却做到了。”他踢了踢石子儿,“看来卢桂宝对你来说不重要,否则怎么又有一个昭贵呢?”
芳娘听到昭贵的名字,嘴唇微张,想说什么但是却没说出来。
虞晔又开口,“你不惜欺骗昭贵说自己有病,让昭贵为了你满城寻药。你又引诱他去金莲教,还在我们面前编织那些谎话,这就是你对昭贵的疼爱?”
芳娘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虞晔,“随便定西候如何想。”
虞晔见她不是没有触动,干脆换了个方向,开始给她幻想美好未来,“我要是你,就离上京越远越好,带着昭贵找个安宁的地方活下来。”
他的语气似乎透出了想象,芳娘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一幕。
“呵,金莲教也会让我幸福,不论善恶都可以得到菩萨和莲神的拯救。”芳
娘语气神叨叨的,“传闻定西候杀人不眨眼,您杀了这么多人,也该皈依我教。”
“我?”虞晔真被她这话逗笑了,“我从不在意我杀了多少人,被我杀死说明他们都该死。”
他看向芳娘,“不如你说说,你是为了什么加入金莲教?可别说是为了你儿子。”
她又缄口不言。
“刚才昭贵问我,他娘去哪了,他咬我问为什么把他娘关起来,我需要如实告诉他吗?”
芳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又听得虞晔说,“昭贵今年十五岁了,可是看起来宛若一个七八岁孩子,你将昭贵当成卢桂宝了?”
这话一出芳娘忍不住颤抖,“他就是我的孩子,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被虞晔的话刺激到,芳娘又开始忍不住抽搐。
虞晔没有停止刺耳的话,反而是加大力度,“大夫给昭贵检查过了,他这辈子只能这般高了。你为了满足自己对卢桂宝的爱,就把昭贵一个少年当儿童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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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娘似乎听不得别人这般说,她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自从她失去卢桂宝被赶出上京后,她无时无刻不想自己的儿子。一晃几年过去,她整日在上京附近徘徊,为卢亭然哭为卢桂宝哭,也为自己哭。
直到有一日,一个小乞丐在家门口晕了过去,那孩子瘦瘦小小的,她不自觉想到了卢桂宝,自己的孩子估计也有这般大了。
恻隐之心让她救了小乞丐,小乞丐醒来后芳娘才知道,这孩子竟然已经十来岁了,可是个头却不长。
他还笑着安慰芳娘,说或许自己父母就不高,大概是随他们。
芳娘有些心疼他,这孤儿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见过,又怎知他们不高。两人你来我往,芳娘看到小乞丐每日都在城根下面乞讨。
因为长得矮还被人欺负,半年的时间还是瘦削的一个,她又再次可怜这孩子,又不免觉得,自己的小宝要是没有娘亲保护,是不是也会这样。
于是她让小乞丐每日跟着自己卖绣花,给他吃给他住,有一日小乞丐突然喊了她一声娘。
芳娘一霎眼泪就下来了,她从未想到原来自己听到的第一声“娘”,竟然会是一个小乞丐喊的。
她决定了,以后这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给小乞丐取名昭贵,也把自己对卢桂宝的思念,投入到了昭贵身上。
这五年的点点滴滴,还历历在目。
“我,从来都把昭贵当成自己的孩子。”她颤颤巍巍的开口,“他没娘,我没儿,从此后我就是他的娘,他就是我的儿。”
“昭贵生了病,长不高,我怎么可能故意不给他吃穿。”
她的神色落寞,想起卢桂宝对自己的厌恶。
是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卢桂宝只不过是借自己肚子出生的孩子。
而与她朝夕相处的,或许才是自己真正应该疼爱的孩子,想到昭贵冒着大雨去为自己买药。
芳娘突然大哭出声来,“我太可笑了,我太可笑,将自己落得这个下场。”
虞晔始终冷静的盯着她,提到昭贵时他明显有几分动容,“你若再多说点,昭贵以后会过得更好。”
芳娘看着他,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吐露了些东西出来。
“八年前,我从卢家被赶出来,万念俱灰。”她擦去脸上的泪,“我与卢亭然在城东的寺庙相识,于是我便去了那里。”
虞晔立刻让吴笙等人进来,记录下来芳娘的阐述。
“可是我不曾想到,我不过被关在卢家一年,这庙就人去楼空,破败不已。我在庙内晕倒,醒来后被人所救,他自称是金莲教的教使,问我愿不愿意加入金莲教。”
芳娘看向虞晔,“他说金莲教可以解救这世间众生,我很不屑。我失去了一切,又要我如何得到解救?”
“当时教众不多,他们整日聚居在寺庙里,诵读着《地藏经》。我记性好,很快倒背如流,这事也成为了我打发时间的玩意儿。那些教众说我有灵性,就让我做了金莲教的女使。”
虞晔听到这觉得不对,这金莲教哪有这么岁月静好的模样?
“那时候金莲教吸引到了很多人,这其中不乏一些高官。但很快不知道是谁走漏风声,说破庙内有邪/教聚集,官兵来了。”
“那一天,众人四散而逃。我也跟着人群冲散,到了城东,金莲教开始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我也就成为了一个绣女。”
她笑了笑,“我还以为这种日子,就让我和昭贵这么过下去了。”
“但是三年前,教使重新竟然找上了我,他说金莲教重新立教了,需要我这个女使。我察觉除了他的不对,但我还是去了。”
芳娘的神色变得有些痴狂,“因为菩萨告诉我,只要我发扬金莲教,小宝就会再次回到我的身边。”
“这几年,金莲教一直在暗中发展。年前小宝跑出城,我时隔八年才到他,他和他爹长得真像啊,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的小宝,可他却说自己没有娘。”
眼泪应声滑落,“我不死心,又找上他,他见我许是亲切,竟然当真跟着我走了。教使让我给小宝喝圣水,可我不敢,那圣水里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到长期喝了的人,变得神色不清。”
芳娘说完自己的故事,在场无不沉默。
虞晔又深吸一口气,“那教使长什么模样?”
她摇摇头,“我从没见过他的模样,他整日带着个金面具,是个男人。”
虞晔又继续问道:“那你说,当年有高官加入金莲教,又是怎么回事?”
芳娘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很疲惫,“其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加入了,可后来我离开的那段日子,金莲教……”
芳娘话还没说完,竟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随后嘴唇呈乌紫色,这是中毒的迹象!
虞晔立刻上前,连忙点了几处穴位。
但却阻止不了芳娘的瞳孔颤缩,她抓住虞晔的手,“昭——昭贵——照顾好他。”
说完后浑身泄力,竟然死了!
“有人下毒!”
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所有人都万分惊讶,这天牢之中是谁能把手伸到这里面来?
虞晔悔自己为何不早早的问,或许就知道吕怀忠和吕震当年,到底是不是金莲教的教众。
根据芳娘刚才所说,莫不是她离开的这几年,金莲教出了什么变故?
他再次查看了芳娘的中毒症状,这究竟是什么毒?又是谁下的?
仵作被人紧忙叫来,行了个礼后立刻给芳娘搭脉,他皱着眉,“不对啊?”
虞晔赶紧问道,“是何不对?”
仵作开口,“回禀定西候,这毒不是瞬发性,看样子是长期积累后,加上身受重伤,实在是难以支撑下去,才猝然死亡的。”
“那这是什么毒?”
“这个,下官也不知道,看不太出来。”
吴笙皱着眉,“莫不是那劳什子圣水造成的?太医院那边还没看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虞晔看着在场众人,方才只有自己与芳娘交谈了,后来再进来时,大部分的人都站在门外。
应该不是刚才下的毒,难不成真是那圣水?
“那圣水还在太医院?”虞晔好奇,这圣水难不成真是什么惊天毒药,能让这些老头这般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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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汀言虽足不出户,但也知道了芳娘毒发身亡的消息,以及虞晔私下会面芳娘之事。
“这个浑人,孤下令不许任何人探视,他怎么敢?”
他虽然言辞不耐,但语气却不生气,“芳娘如今已死,金莲教的事情,恐怕只有暗中再查。”
“顺全。”顺全听到呼唤立刻上前,“奴才在。”
谢汀言起手撰书,“明日早朝,让董尚书把卢桂宝走丢这桩案子给结了,这封信你亲自给他,芳娘与虞晔见过面的事情,不要透露出去,”
“是。”顺全低头接过,准备去刑部走一趟。
“对了”,谢汀言摸了摸鼻子,“顺便让定西候回来一趟。”
顺全笑了笑,“得嘞。”
谢汀言被顺全那个笑搞得莫名烦躁,他翻起手边的卷宗,他曾记得有一年是有关于金莲教的一桩案子。
影一突然从房梁落下来,“主子,钟家家主进京了,正朝着府中赶来。”
谢汀言点了点头,“动作还挺快的。”
不多时,福慧敲响了房门,“启禀太子殿下,徽商钟流乘递了拜帖。”
“让人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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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流乘今年六十了,在南方做了一辈子的布料生意,女儿有出息嫁给了国公府,也为家族的生意开辟了不少新路。
他虽然一直想做皇家的生意,可是谁不知道宰相卢筠始的族人,也是做布料生意的,哪轮得到自己的头上。
今年钟家居然得到了太子爷的眷顾,他见状行了个大礼,“草民钟流乘见过太子爷。”
谢汀言扫了他一眼,“钟家家主请起,福源看茶。”
谢汀言打量着钟流乘,行事有分寸,他打听过钟家在当地威名极高,家风极其严格,看来还是钟流乘调教得好。
钟流乘也暗自揣摩着太子,方才的一瞥不由让他感慨,太子果然是人中龙凤。
两人寒暄几句后,正式进入了正题。
“钟家主,此次军服改换之事,孤之所以选择钟家,是看中了您的家风。孤派人看过,钟家的布料的确不错。”
钟流乘站起来拱手,“多谢太子殿下明察,此次军服改换之事,钟家定然尽心竭力。”
钟流乘心里也明白,这是让自己和卢家打擂台,其实就是太子和荣王较劲,钟家搭上了太子这条船,他定然要竭力支持。
“钟家主是个聪明人,孤就不多吩咐了。”
“太子殿下放心,草民不会辜负太子殿下的嘱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