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顾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朝里看去,老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似乎已经熟睡,身上插了几根管子,苍白瘦削得让人心惊。他一只手轻轻贴在门上,侧过脸用很轻的声音问归序,像是害怕惊动门内的病人似的:“他情况怎么样?”
“越来越差了,但现在精神还正常,可以讲话,自己吃饭。”归序解释,抬手推开病房的门,“进去看吗?”
沈星顾点点头,跟在归序身后走进去。老人紧紧闭着眼睛,他放轻脚步,站在床边观察老人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床头的病人信息牌,名字一栏写着归以复三个字。他压低声量:“爷爷对你很重要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归序神色淡漠,将一枚平安福放在归以复床头,“与其说他对我重要,倒不如说归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无视他,尽管他现在躺在病床上,但家里的事他依然很有话语权。”
沈星顾也不傻,所谓的话语权来源,无非是集团股份,或者是其他值钱的财产。
“我们订婚之后,你也没带我见过你家里人。”沈星顾蓦地想起。
“家里很多糟心事,”归序轻轻握住沈星顾的手腕,“我不想你加入进来。”
“也许我可以帮你的。”沈星顾反握住归序的手,后者却只是轻拍一下他的手背:“没关系。”
“归序……”
“这些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乖。”归序安慰似的摸在沈星顾的头发上,“不打扰他了,我们回去吧。”
沈星顾沉默地走在归序身后,一直到电梯到达底层,他跟着踏出医院大门,呼呼的冷风灌进他的卫衣里:“归序,不准再骗我了。”
“好。”归序用力地牵住他微凉的手掌。
“爷爷是怎么看我的?”沈星顾嘴唇翕动几下,好不容易才开口,“你家里其他人呢?我知道之前外面那些人都议论纷纷,你当初怎么——”
怎么什么都不和我说。
“爷爷亲口同意的,所以我才能赶去会场和你订婚。”
“他甚至没见过我,也不了解我吧。是不是——”
话到这里,沈星顾似乎理解了什么。能同意自己背靠家族的孙子不顾外界看法和一个男人订婚,除了和沈暮沉一样的理由,他找不出别的原因。
但归序给出的理由却出乎沈星顾的意料:“我求他的。”
沈星顾立马没忍住将归序搂进自己怀里:“你怎么求到的啊?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不好的条件?舒家那边是不是也为难你?我们可以不订婚的,我会跑的,跑了我们继续不管家里人反对在一起——”
“没什么的,星星,都没什么。”归序两只手覆盖在对方的脸颊上,似乎在给对方取暖。
沈星顾用力抱着归序的脊背,要不是后者很有要把他抱到车上的架势,他估计黏在上面就下不来。毕竟他想,除了这个,他好像没有什么能拿来安慰归序。
“爷爷不喜欢我?”沈星顾坐进副驾驶,问。
归序没有回话,沈星顾知道这是默认。
“他喜欢什么?”沈星顾的手指绞在一起,“我想想办法。”
“下次我陪你来见他吧,等他清醒,也没其他人打扰的时候。”归序发动车辆前,听言略微一顿。
……
沈星顾总记得这件事,等下一个周末从床上一醒来,就眼巴巴地看着归序那张还在沉睡的侧脸。对方醒得没自己早,这让他很不满,但又不舍得把人叫醒。
他轻轻戳了两下归序的脸,对方居然就在这么轻的举动之下睁开眼睛,下一秒就将人搂在自己怀里亲吻:“醒这么早。”
“不早了,九点左右,”沈星顾任由归序把吻落在自己眼睫,惹得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你说要去给爷爷买礼物的啊。”
“嗯。”归序就跟没听懂似的,亲在沈星顾的嘴唇上,这下后者彻底说不出话,反抗也反抗不了,任凭归序黏着自己。
归序好不容易才舍得起床,套上裤子连上衣都没穿就到咖啡机前制作咖啡。沈星顾刚洗漱完钻进客厅,扑鼻而来一阵咖啡香气,下一秒一杯带着爱心拉花的咖啡就被端到他面前,旁边是略微烤焦的吐司:“慢点吃,咖啡还烫。”
语毕又亲了一下沈星顾的唇。
沈星顾刚咬下两口吐司,归序就套上白T,捧着一杯和方才几乎一模一样的咖啡——只是咖啡的颜色更深一点——以及躺在盘子上的两块吐司。
“下次我来,我还要学拉花的。”沈星顾皱眉。
“好,”归序冁然一笑,“担心你急着出门。”
沈星顾猛然咬下一大口吐司:“好像是有点急。”末了加快速度将桌面上的早餐清完,把脚挤进运动鞋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门:“你怎么吃这么慢啊。”
“来了。”归序不由得轻笑,杯里的最后一口咖啡终于被他喝得一干二净。
沈星顾做不了主,在车上问爷爷喜欢什么的时候,归序没有回答,就只是跟在对方旁边帮着在同一品类里挑选。
先是茶叶,沈星顾不懂茶,归序做的决定,从货架上拿下一款。
然后是水果,归序在橙子里挑挑拣拣,沈星顾不懂选橙,就干看着。
“我好像又帮不上忙。”沈星顾垂头丧气。
“来了就是有心,没关系。”归序挠了挠沈星顾的下巴。
“不过,就买这么普通的东西吗?”
“病人吃不了太好的,”归序揉了揉沈星顾脑袋,“这样可以了。”
……
分明不是第一次来到病房,沈星顾还是没来由生出一股紧张感。婚早就订下来,见归序的家人却是头一次。但是,似乎归序也没来自己家里好好坐下来聊过?
他想起沈暮沉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算了,不来比来了强。
沈星顾不自觉在病房门前止住脚步,面对玻璃另一侧靠坐在床头的归以复深吸一口气,又很慢很慢地呼出来。归序摸了摸他的脊背,示意他放松。
“进来吧。”归以复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有人在门口,毫无预兆的话音惊得沈星顾浑身一抖,被归序摸着脑袋安抚。
沈星顾推门进去,归以复侧过脸正望着他们。归序先一步上前,在沈星顾前面半步距离:“爷爷,这是沈星顾,我的未婚夫。”
“原来是你,也确实是一表人才,”归以复视线放在角落,“那里有凳子,搬过来坐下吧。”
“谢谢爷爷。”沈星顾在归以复床前坐下,归序在旁边陪着。老人家问的都是很简单的问题,譬如学业,最近和归序处得怎么样之类。
这让沈星顾逐渐放下戒备,话也越来越敞开了聊。爷爷知道归序会拉花吗,他拉得很好看,我还没学会。归序平常起得都很早,但是我今天起得更早。归序学习一直很好,前段时间竞赛还赢了很好的名次。
“好,很好。”归以复面上难得见到真情实感的笑容。平日里对着子孙的真心或假意,他总是勉强笑起来,保证这个家不至于闹得太难看,可方才这一次,与这些都无关。
见马上到午饭时间,归以复开口:“差不多该回去了?”
“没关系,爷爷,您想听我还可以——”沈星顾话到一半,肚子却很不识趣地在这时候咕咕叫起来。
“年轻人容易饿,”归以复扬了扬手,“去吧。”
两位年轻人从床边站起身,朝床上的老人家告别。归序离病房门近,他刚握住门把手,推开门板跨出去,正要紧随其后的沈星顾忽然被归以复叫住:“能叫你星顾吧?”
“可以的,爷爷。”沈星顾连忙回应。
“星顾,小序和你在一起,很高兴吧。”
沈星顾甚至不用思考这个问题:“当然开心啊,我也很开心。”
“那就好,”归以复点点头,“去吧。”
沈星顾最后说一句告别,才终于踏出了病房门口。归序凑上前来,将他的手包进自己掌心:“爷爷和你说了什么?”
“说你是大傻瓜,让我好好看着你,别丢了。”
归序不由得轻笑出声,沈星顾这才一本正经说了实话:“骗你的,他问我,你跟我一起是不是很开心。”
“你怎么答?”
“这还用想,你肯定开心啊,不开心还能跟我一直待在一起?”沈星顾失笑。
“是,”归序更用力握住沈星顾的手,“没有比和你在一起更好的事。”
“行了,知道你特喜欢我了。”沈星顾随手掐了一把归序的脸。
“嗯,喜欢你。”
沈星顾不好意思地轻笑两声:“我觉得爷爷没这么讨厌我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你爸爸妈妈啊?说不定我也能让他们都喜欢我。”
归序动作猛然一僵,脸色蓦然沉了几分。沈星顾注意到对方异样,心想是不是自己说错话:“对不起啊,他们还在吗?”
“都在,”归序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要太恶劣,“但不在会更好。”
沈星顾瞬间想起,归序带他去别墅时,对家人的评价——他们很不好。
“归序,你……”
“不说了,”归序收起方才那副冷冰冰的神情,趁四周没人在沈星顾手背上吻了一下,“一会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