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浓烈绿雾让人无法看清外面的世界。

明子遥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他看一眼面前的投影，又看了眼林俞，一时间手足无措。

“那个不是我。”他无力地重复了一遍。

热水壶烧开的声音传来，中年男人无暇顾及他的辩白，转身开始继续照顾孕妇。林俞站在两个货架之间，超市的灯泡亮如白昼，可明子遥觉得自己几乎看不见他的神情。

“我知道。”他轻声说，“我信哥。”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摘下来好几个试管药剂一样的东西，放在桌上：“巨蟒之牙，应对短期病毒感染的抗生素，在体内留久了会有危险。”

明子遥拿起一瓶去看上面的包装，“巨蟒之牙”的外观同游戏里的贴图一致。抗生素是半透明的金黄色液体，装在一个不大的试管里，明子遥一只手大概能同时拿四五个。

“这玩意怎么用？”他虚心求教。

“这你都不会用？？？”还没等林俞回答，在照顾孕妇的中年男子故意用夸张的口吻反问道，“这不是你们家族最得意之作吗？短时间提高人类身体对病毒的抗体，垄断发明专利，世界末日都到了，而你家却在忙着敛钱。”

“这真他妈的关我屁事啊！”明子遥脾气也上来了，“你知不知道好歹，我说了一千遍我不是那个明子遥，被通缉那个。而且现在我好心收留你，让你来我的超市，要不你出去去死吧。”

他怒视着中年男人，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林俞在一旁站着一语不发，只是瞥了明子遥一眼。

那目光里没什么特殊的东西，可却让明子遥平静了下来。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货架上摘下来两盒自热火锅，想对着男人扔过去。可看着他给孕妇轻柔按摩的动作，又心软了下来。他把两盒火锅放在台面上，没好气道：“快饿死了就自己吃。”

孕妇半梦半醒中睁开了眼睛，对他说道：“谢谢你，好心小哥。”

明子遥站定在原地。他看着窗外逐渐浓稠的病毒遮天蔽日般入侵着地表，林俞一个人站在超市门前，晚间明亮的灯光透不过玻璃外的有毒浓雾。

林俞离他们三个很远，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超市外面，干净的玻璃大门上甚至映不出他的身影。林俞瘦得两颊都快凹陷下去，连高挑的身高都被体型削减了一大半气质。

那枚银亮的项链就悬在他的上衣外面，成为了唯一耀眼的一点装饰。

明子遥像是怕被发现一样收回了观察的目光，他去给孕妇拿了一床新的被子，手动调低了一点室内的灯光。整个世界都随着孕妇逐渐平缓的呼吸宁静下来。

等到他再转过身时，林俞已经不见踪影。

“林俞？”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明子遥心想这小子不会蹿到后面的店长卧室去了吧，哥们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不经自己允许乱碰东西，尤其一屁股坐床上，因为这事他没少和室友们闹矛盾。

他走过货架中间，指纹解锁开后面小卧室的门，顶灯自动亮起。

“林俞？”他又叫道。

超市内没有人回答他，孕妇的呼吸声渐渐不再那么沉重，中年男人出了一额头的汗水。

明子遥猛地转过身，他心里突然就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他快步跑向超市大门，这间属于玩家的绝对无敌安全屋之外，病毒的浓绿色已经将万事万物全部吞没，一切的活物在这之外也只剩下徒劳濒死的喘息。

他瞪大眼睛频繁地眨着眼向外望去，玻璃门外的世界如此混沌，他什么也看不见。

可明子遥就是有感觉，他十分确定，林俞刚刚走出了超市，出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玩家资产变动，目前资产：-7000.】

临走前还从他这里又偷了些东西。

明子遥愣愣地转过身来，走进屋内。他觉得自己头脑很清醒，一切行动都是如此正确和得体，尽管窗外是万里废土，可他仍旧有资本也有能力活在这里。他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

你是玩家，玩家的人物是通关游戏。

就算这样明子遥也难以摆脱脑子里的一块阴云，他甚至在回身的时候又想条件反射地喊一声“林俞”，最终理智占了上风。他把自己的被褥收了起来，拿出来一套新的，走出房间对孕妇点了点头。

“您睡里面。”

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没有起伏，也没有颤抖。

孕妇微笑着对他表示感谢，女人的发丝全都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和脖子上。明子遥翻出来一小箱草莓，他只拿出来一小碗洗了洗。原来在吃喝方面，他可从来没短过什么。

他把草莓递给孕妇：“多补充一些营养。”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草莓：“用热水过一遍，这个太凉。”

在明子遥听话转身之后，他又说道：“你可以接受我留在这里吗？如果不能，我就离开。”

还没等明子遥回复，中年男人再次快速开口：“我有点不能接受被你救下来，我全家都是因你而死。”

这次明子遥没再回头看他：“那就接受这个事实，接受不了就试着接受。面对已经发生的事情，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他用热水过了过草莓，孕妇靠在墙上一个个慢慢吃了下去，中年男人坐在一旁，指导明子遥如何使用“巨蟒之牙”。

“市面上对他的使用是有错误的，”中年男人讲解道，“Nosoi病毒最先侵入的是皮肤，仅仅靠针管注射进血液不能发挥抗生素的最好效果。”

他拿起一剂试管，举起来看着上面全英文的标签：“这小子有好货。”中年男人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点，甚至流露出来一些愤恨和悲伤之外的表情，“这是最纯粹的巨蟒之牙。”

他把抗生素紧紧握在手中，直接用力捏爆了试管。明子遥吓得往后躲，只见爆裂出来的液体没有迸溅出多高的水花，而是直接落在皮肤上，下一秒便被吸收了进去。

接触到空气的试管里侧也化成了软质，像是融化一般瘫软在男人的手心里。

好神奇。明子遥不由得赞叹道，他还在生中年男人的气，所以没表达出来。

“我以为那外壳是玻璃。”他说。

中年男人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超密度物质，这是你的杰作，你不认得了？”

“我不是学化学的。”明子遥绷着脸，“我学的工科。”

“我见过你的简历。”中年男人不依不饶。

明子遥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他把刚刚抱出来的一大堆被褥往地下一扔：“自己找地方睡，别再来烦我。”

他铺床时背对着其他人，听见孕妇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中年男人去货架上拿了两副洗漱用品，两个人没多久就收拾完了。

“我有几个月没洗脸了。”中年男人苦笑着说。

“我有几个月没吃上草莓了。”孕妇也笑。

明子遥躺在被子里向天花板望去，中年男人在他的不远处铺好了床。铺的东西在明子遥眼里都不像个床，那最多就是个被卷子，单人床面积大小的被单直接铺在地上，地板又凉又硬，中年男人就直接躺了上去。

“仓库有床垫。”明子遥半个脑袋缩在被子里，故意模模糊糊地说。

中年男人递来探究性地目光，明子遥叹了口气，直接把仓库钥匙扔给了他。

“自己拿去。”他没好气道。

他没能坚持熬到中年男人回来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心想只有末世背景下人与人之间才有这等信任。中年男人不可能搬着他的仓库跑，也不会半夜起来把他刀了。

好像把他刀了确实有点可能。明子遥迷迷糊糊地想，但是自己这么帅，谁下得去手呢。

他枕着全世界的死亡威胁入梦。

游戏世界的真实威胁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睡眠质量。他几乎一夜无梦，在快要醒来时梦见了林俞脖子上的金属吊坠，吊坠银光闪闪，是个“林”字的形状。

吊坠在他眼前晃啊晃，好像林俞就在他的头顶看着他一样。

明子遥翻了个身，他从睡梦中醒来，条件反射地去被窝里摸手机。

【您有新的主线任务：收集材料，为自己制作一枚通讯工具。】

明子遥以为自己电脑没关，习惯性地想下床，蹬了半天腿也没找到宿舍床帘。

他睁开眼，先是被包围着他的两个货架吓了一跳，坐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鸡蛋饼的香气。明子遥支起身子，看见孕妇正坐在他的电竞椅上，一手捧着肚子一手在炉灶前摊鸡蛋饼。

明子遥看见他被挪动的电竞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早啊。”他轻声对孕妇说道。

孕妇微笑着对他颔首：“够吃吗？”

她见明子遥伸手去拿货价上的泡面，又说道：“别吃那玩意了，都是防腐剂，对身体不好。”

明子遥听话地点了点头，他看了眼中年男人，后者果然翻出来一个床垫用来躺着，被子踢得满地都是，睡姿和他爸一模一样的狂魔乱舞。

中年男人还在睡，明子遥对着他做开枪的手势，连着在心中砰砰了好几十枪才去刷牙。

他照着镜子整理头发的时候早餐已经盛了出来，明子遥太专注于欣赏自己的卷毛发型，连吃饭差点都忘了。

孕妇还煮了几个鸡蛋，明子遥看着桌子上的饼和煮鸡蛋，又去拿了个肉松面包，拆了四盒速食番茄牛肉汤。

“吃这么多？”孕妇睁大眼睛问道。

明子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我胃口大。”

“胃口大好呀，”孕妇笑得两眼弯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宝将来也吃得跟你一样多就好了。”

明子遥坐在小板凳上，一口汤一口饼。他和孕妇没什么可聊的，一直晃着视线到处看。

他环顾着自己的整个小超市，看见自热火锅货架价签牌上，悬挂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明子遥放下碗筷走了过去。

价签牌上挂着一个金属吊坠，吊坠银光闪闪，是个“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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